政府工,鐵飯碗。只要做,不要問,謹慎做事,就不會有大禍,然而現實卻是一牽涉政治就會身不由己,那有「我只係打份工,政治嘅嘢唔關我事、唔會搞到我」呢?
《史記.萬石張叔列傳》就是講述成功的公務員的故事,當中最成功的就是萬石君石奮。石家經歷四個皇帝,由開國的漢高祖,到文帝、景帝、漢武帝,兩代人之中做到最高官職的丞相(官秩萬石;粗略理解為行政長官的品階),官職二千石(約司長、局長)的有十三個,可以說是公務員世家,顯赫有名。
石家,全賴敬謹
石家之所以可以囊括十多個朝廷高官職位,主因在於恭敬謹慎,恰如其分。石奮最初只是一個小公務員,碰巧遇上劉邦,劉邦見他處事恭敬,就提拔他(提拔之中又笑納他姐姐)。雖然石奮出身寒微,又有弟憑姊貴之嫌,但是做事實在恭敬,恭敬到方正刻板,齊國魯國一向以禮聞名的儒生都自認不及,連景帝都因為他太恭敬而怕了他,將他外調。但就算外調之後,石奮都一直認真做事,到年老時皇帝也給高官待遇榮休。
如果以為石奮只是汲汲營營,但求兩餐溫飽而在職場表現給上司看的「打工仔」,他表裡如一,主持之下家教甚嚴。退休之後,就算他有身份有地位又是長輩,路過宮門都會下車以示尊重,不論官位高低,只是有官職在身的子孫回家拜候,他照樣身穿官服接見,稱呼官名,大公無私,後輩見到,自然上行下效,像石奮一樣恭敬。長子石建,奏摺中「馬」字寫漏了一點,就怕得要死,說:「誤書!『馬』者與尾當五,今乃四,不足一。上譴死矣!」在石奮逝世後,守孝哭悼一年幾之後去世;最不敬謹的少子石慶,皇帝問他馬車有多少隻馬,他會仔細地用馬鞭一隻一隻地數,數完才答。可見石家上下家教極嚴。
然而,官場不比一般工作,步步驚心。到漢武帝一朝,石慶擔任丞相時,就發生禍事。石慶擔任丞相的時候,丞相名存實亡,漢武帝命親信桑弘羊等人開徵暴稅,重用酷吏,四處征伐,石慶多次勸諫無用,反而被罰;百姓苦不堪言,二百萬人流離失所,走到首都求助,石建無主見之下跟隨其他官員意見,主張徙民實邊,將求助的百姓推往戰場,無疑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當解決了問題。漢武帝知道之後,打算放他一馬,恩賜他告假,使他不用受罰,石慶則自知犯錯,主動請辭,卻被漢武帝拒絕,要他處理,連辭職也不准,做丞相到第十二年時突然去世。石慶去世之後,其他族人因各種理由被免去官職。
一入官場,即沾政治
說到這裡,石家從此就失勢了。不能否定,石家兩代人都是恭謹,有德行,埋頭苦幹做事,但政治就是如此,不接納你的意見,清除不了奸黨,失勢就會遭到清算,「都係打份工啫」、「我中立嘅」?觸及到權鬥,就是你死我活。做官只是做事,不涉政治,自欺欺人而已。
讀《史記》,重在比較並讀。反覆閱過數遍〈萬石君列傳〉,總是疑惑:石家恭謹正直,家教甚嚴,為甚麼不算是儒呢?答案在〈儒林列傳.轅固生〉一段:
今上初即位,復以賢良徵固。諸諛儒多疾毀固,曰「固老」,罷歸之。時固已九十餘矣。固之徵也,薛人公孫弘亦徵,側目而視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
這段大意是:轅固生當時九十幾歲,被漢武帝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要他入朝就稱他有才德,聽人講兩句壞話,「廢老」,就趕走,見到同樣受徵召但得勢的擦鞋仔公孫弘,曲意奉承而做到官又扮有禮,轅固生直斥公孫弘做人要正經,分明是非黑白,切勿曲學阿世。
當世權鬥激烈,清算牽連難料
兩世恭謹萬石君,一朝失勢落凡塵。石建恭謹,但是打算將流民推往戰場前線送死;石奮恭謹,呂氏亂政時沒有反抗,吳楚七國之亂時也沒有支持削弱諸侯。就算儒生盛讚石家出名有家教,但有禮歸有禮,坐視不理就是坐視不理,二戰後的德軍,也不能一句軍令如山,就推卸乾淨集中營的罪責。讀書人要為百姓負責,做官更要為百姓負責。有禮貌的公務員不為民,不過是尸位素餐,更是「不賢者而居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令因循風氣蔓延;若然是盡了力卻阻止不了,與其被人清算,不如辭官歸里獨善其身,也不失為上策。
「人而不仁,如禮何?」萬石君一家既沒有為民為本,亦沒有堅定立場,縱使恭謹有禮,也避不開政治鬥爭的牽連。幾千年前漢朝有政爭,幾千年後的中共國內權鬥更是波譎雲詭,那有官可以拍心口說自己一定不受清算?港中區隔日益模糊,自以為鑽營入港府工作求兩餐溫飽的人,祝君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