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有關大陸研究生的地雷文章,反應那麼熱烈。有人問我,之前不是講過無稿費的稿不會寫嗎?況且你本身在某大報章都有專欄,為何肯為《熱血》寫稿?問題是:全港沒有其他地盤讓我寫得如斯暢快。不要誤會,我是絕對珍惜每個有稿酬的專欄,但最自由的大報都為其作家設定了框框,唯獨這裡沒有。為《熱血》寫稿,印證了一點,就是真心想做的事,根本無需任何金錢作為原動力。
繼前文講解了我七年前在中文大學英文系任教 East-West Drama 碩士課程時,面對一群敏感的大陸生,如何踩中三個地雷,今次我要再描述多三個。地雷這鬼東西,真是踩之不盡啊!
地雷四:我在課堂提到張戎,就是暢銷書《鴻》(Wild Swans)的作者。當然,她的書那麼厚,我無可能將它們納入教材,只是略略提及 Wild Swans 與那時剛出版的 Mao:The Unknown Story(《毛澤東:不為人知的故事》)。我承認,我偏愛具顛覆性的事物,亦認為年輕人需要很多文化思想衝擊。至於我偏愛禁書,是源於對言論自由的重視:假設香港有天言論自由縮窄到要干預出版/售賣書藉的自由,我必然會第一步去將被禁的那些書都搜羅回家。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衝擊,而我當時忘記了很重要一點,就是偉大的毛主席仍溫馨地照耀著天安門廣場!至於我當時為何高估大陸生的包容程度?事緣教大陸生之前,曾到劍橋大學跟一位中國研究教授吃飯,席間她提到張戎與她那本有關毛澤東的新作,整桌的學生(包括來自大陸的)都討論得百無禁忌,口沬橫飛。就是這些強烈的對比,令我深深意會到,無論香港的中大如何吹噓其國際排名,甚至在將來取巧地將排名推到更高位置,實際上仍是遠比不上西方的真正名牌大學!
地雷五:我教的是東西戲劇,儘管假設東方是大中華,研究範圍卻不應局限於中國大陸,還包括星馬等地眾多華人聚居國家,故此在課堂上引入很多新加坡和大馬華人的作品。我從來都將這些國家的華人當作遠房親戚看待,大陸生想法卻相反:他們深信課程該針對中國大陸,最正統是北京文化,再不就是中國其他地方,所以對海外華人種種毫無興趣,學來都是浪費時間吧!還有,當我討論到新加坡政府如何在短時間內培養國民對國家的歸屬感時,自然提到播國歌與升國旗等等,其實這個分析方法是很大路的。
緊接而來的地雷就更爆了!當我順道以同樣分析方法討論九七回歸與中共國歌,大陸生一如以往般木無表情,暗地裡卻不滿意我將播國歌等等看成一種策略,道理是:香港成為大陸一部分,播國歌都是完全理所當然,不由得我事事去政治化一番。難怪大陸人覺得國民教育也是理所當然,港人不接受,就是不肯面對現實!大陸生某方面好聰明:他們即使因為政治/意識形態不滿意我的教材或課程內容,卻不會肯承認,只會以「不感興趣」為藉口。當然喇,哪有人會承認自己祖國與其培育出來的思維如此不堪呢?仍記得剛好接手統籌此 MA 課程的老外教授臉帶難色告訴我:「They told me that they didn't want to learn about Singapore and Malaysia......」我只好說向他解釋,是上一任統籌的同事鼓勵我去教的,並說這些題材很有價值。老外教授有點難堪,想了想之後著我以後再教時,還是以學生喜好出發,他們不喜歡的,便不好再用了。我暗忖:「挑!我有話會再教咩?」(不過讀者們,請勿插此教授,他只不過是隻「卒仔」,始作俑者是已墮落的英文系呢!
第六個地雷……轟!讀者可能會笑我被炸都是活該的。我當時太不識抬舉,稱呼大陸人做「大陸人」。正確一點,我並沒有說這三個中文字,而是講書時每提到大陸人,便用英文版「Mainlander」與「Mainland Chinese」。雖然我習慣說「大陸人」而非「內地人」,但並無貶低他們之意,而照字面解讀,「大陸人」其實不含貶意啊。要數近年最具侮辱性的稱呼,「剩女」字面已經夠侮辱了,但我認識不少三十歲以上未婚女子,還不是早已對「剩女」失去感覺,有些更當笑話自嘲,繼續快活地過活!大陸人不滿被稱 Mainlander/Mainland Chinese,都是他們太敏感太小器太看不開了。另一個原因,很有可能是 Mainlander 一字出自港人口中,帶有彼此身份文化不同這個潛台詞,甚至隱含優越感,可是香港「回歸」大陸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故此不容許中港身份有任何分別。唯一例外,就是港人撇不了英國奴特性,是賤貨。
想不到很多讀者喜歡我前文的比喻:話說香港這個鄉下妹,依仗英國壞情人搖身一變成為名媛淑女,多年後重遇這位帶有幾分落泊的舊情人,憶起兩者昔日關係,想到九分利用之中,大概還有一分半分真心,心頭為之一暖。而那個滿身銅臭的大陸土豪,那張肥臉與兩只陰險小眼,突然令她想起《動物農莊》裡面那些豬。她不由自主向土豪說了句:「I'd rather be his whore, than your wife! 」誰料土豪聽得懂,還狠狠掌摑她一下,怒吼:「賤婦!要不是我買你回來,你一早完蛋了!」淑女邊忍淚邊摸著赤痛的臉,悄然作了抉擇:要重拾尊嚴,獨立已經是唯一方法!
(大陸研究生實錄之五)
(圖片來源:Henry Cheng via Flic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