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仔不是請客食飯

生仔不是請客食飯


去完親人的婚宴,看見新娘子頸上掛着喻意女人是生仔工具的「母豬吊八隻金鐲」吊墜,令我聯想到他倆在成婚之後,人生的下一步就是生育。對於人類來說,生育的成本很高,而在今日的香港,一個瀰漫着要讓小孩贏在起跑線上這種價值觀的社會,更是變得奇高。上述的成本不獨指金錢,當然還包括了青春、時間、自由、心力和精神,不過今次主要講錢。生產前的檢查、非常緊張的醫院床位、嬰兒的各類必需品︰奶粉、紙尿片等,通通是錢;小孩開始長大,要讀幼稚園,選擇一家名譽良好的名校是起點,為將來升讀名小學鋪路,但是幼稚園近年突然湧現的大量需求,學店之間開始展開了商場慣見的資本廝殺,不管是校方或是家長,能出錢最多的一方就有勝利條件,近期「德怡幼稚園」因無法續租而結業的事件是一例。愛兒不幸入讀,家長還得東奔西撲,擔心得惶惶不可終日,面對傳媒訪問聲淚俱下。

當小孩進了小學,就跌入課程以外各種興趣班的地獄︰游泳、柔道、鋼琴、小提琴、中英日法胡亂拼湊的幾國語言,總之越多越好……日程表排得密密麻麻,要練就允文允武。但在旁人眼中,其實大跟小一樣活受罪;之後是中學和大學,心靈脆弱受不住壓力而自尋短見的新聞無日無之;就業巿場因為人口結構混亂,政府無法制訂合適的人口策略,於是經濟結構失衡,大學生都不值錢;年輕人賺不到錢,連戀愛也受到影響,自然也連累婚姻。不過這些太遠的都不說了,總之通通都要跟人搶,錢越多就越有優勢,這是一場漫長的消耗戰。若果毛魔還陽觀此情景,恐怕還會感懷起來,覺得生仔這工程的慘烈程度,等同在人生中掀起的一場革命,生仔實在不是請客食飯那樣簡單。刻薄一點來說,在今日香港,貧窮真是不宜生育,因為從演化論和社會學的角度來看,貧窮有點像遺傳病。貧窮的父母、其價值觀、人脈、生活環境、朋輩都有一條貧窮的脫氧核糖核酸,隨小孩與生俱來,難以擺脫。尤其在已經發展發達,結構超級穩定但慢慢演變成貧富兩極化的「下流社會」,很少人可以觸發基因突變打破宿命。當然,機會不是零,正如六合彩頭獎,每個投注者都機會均等,你的孩子只要活着,總有機會出頭,只是微乎其微而矣。

說一件親身經歷的往事。許多年前,我仍是跟MK妹MK仔混在一起的年紀。有一次,在深夜裡的公園,我跟三個少女天南地北地聊着。其中一個少女,還是初中就跟男朋友親熱,她對我們說起這件事,當時我問她「你不怕意外懷孕嗎?」她答得爽快而堅決︰「不怕,若果有了孩子,我會把他生下來。」我比他們大幾歲,思想較為成熟一點,覺得不妥,於是追問︰「生下來,妳有能力養育他嗎?」少女說︰「我會把最好的全給他。」我就像個嘮叨的大人繼續詰問︰「若果妳口中的『最好』,只是一日三餐即食麵,又怎樣?」不知道她是不懂應對還是自有主張卻不願告知,只是重覆那句︰「總之我會將最好的都給他!」之後,我沒有追問。這一幕情景跟上面的對話,每次看見與生育相關的事情時,總會憶起,以致記憶恍如昨日。多年過去了,我長大成人,她也應該是;但在自身經濟、社會政治及民生,甚至地球環境均日趨惡劣的情況下,我為了不連累下一代,已經堅決不會生育,不知她過得怎樣?

曾有人因得知我決定不生育,就跟我說「你不生,大把大陸人會生,若果想反共更加應該生仔。」時至今日,我依然無法認同這種論調。因為反共和抗爭,雖說是為了下一代,但不要本末倒置因為自己想抗爭而把下一代拉下水, 未出生的他們沒有選擇權。黃子華也說過︰「全民結紮,暴政必亡。」此話雖然是棟篤笑的內容,但細心品味,不是全沒道理。至少實際的經驗告訴我,家累越少,無論反抗抑或逃亡都較鬆得多。也曾一些父執輩的人企圖指正我「你怎麼這樣悲觀,應該樂觀一點,孩子生出來自然天生天養。」人不是叢林中的動物,是社會動物,根本沒有天生天養這回事,難道我養不來你去養?他們是六、七十年代的一脫人,時代的造化容許他們即使貧窮仍有能力將兒女撫養成人,於是他們對外界的感受能力被自身的經驗禁錮在以前那個美好的時空,即使現實急變得怎樣差,他們的兒女都剛巧長成,已經避過很多凶險。但時代不同了,不再是潘小濤在商台說過 「做的士司機,由租車變買車,一輛變四輛,直至有自己公司;做穿膠花、剪線頭可以供養四個完成大學的子女」的那個靠勤力能白手興家的香港。對於無法脫險的我們來說,就算是收養一隻貓,一隻狗,於它們來說是一生的事,伙食醫療、生養死葬,花費也極其巨大。生兒育女更等於無底深潭,特別是窮人,所以決定生之前,最好想清楚,別人生我又生,為生而生。


延伸閱讀:
【葉政淳:婚宴述異
http://www.passiontimes.hk/article/04-12-2014/13792

葉政淳:年輕人被政府間接絕育 
http://www.passiontimes.hk/article/02-05-2013/2071


(圖片來源:pei via Flic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