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紙紮品,你聯想到甚麼?寶華扎作第二代傳人歐陽秉志的答案是:藝術。「目前的紙紮品絕大部份於中國大量生產,卻不代表這門手藝邁向夕陽。我所能做的,是讓更多人認識紮作既是手藝,也是藝術。」
畢業於大一藝術設計學院的阿志坦言,當年沒想過入行 - 主修設計的他立志投身廣告或漫畫行業,但每次面試後都沒有消息;閒來沒事做,順理成章地於父親的紙紮舖幫手,一做就做到今日。「早幾年父親健康欠佳,為免操勞,故多留在家休息;而大部份老師傅經已退休,因此我順理成章地接手。」他說。「雖然人不在店裡,但爸爸對生意依然著緊,不時打電話回來,詢問店裡情況。」
「小時候,每到放學就在店裡幫忙;大專畢業後就一直在店裡工作至今。某天,無聊掀雜誌,看到當時很流行的滑板車,覺得有趣,於是拿起卡紙製作了一架滑板車,並掛在店外。三四日後,有個女人就說要買給不久之前離世,年僅十二歲的兒子。當時她眼紅紅地說,從沒有買過滑板車給兒子,希望我的作品能一直陪伴他走往後的路。」就這樣開始了他的紮作路。
「紙紮品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單純以硬卡紙與漿糊製成,另一種則須以竹篾做骨架,再貼上薄紙片。後者較複雜,製作難度亦更高,但成品卻是更美 - 現時香港沒有幾人做到,我有幸成為其中一份子,自然不欲這傳統藝術隨時間消失。」
由於阿志的作品新潮,連行內老師傅也不懂得做,因此名氣愈來愈響;當坊間的大陸貨無法滿足需求而要特別訂製,寶華扎作幾乎是唯一選擇。2003年Beyond樂隊成員黃家強請他依照兄長黃家駒生前最喜愛的Gibson電子結他與擴音器,製作一模一樣的紙紮品;由於阿志對樂器不甚了解,因此特意到琴行和樂器店,研究該款結他的外型與特徵;加上店內不准拍攝,他只好多走幾趟以好好記住每件零件的位置和各部份的比例......最後,成品成為了他的「成名作」。事實上,阿志對於每一件訂製品,都同樣認真。「為製作紙紮縮骨遮,我曾拆散一把實物徹底研究;皆因真遮打開後,收遮時可收回遮身。」
「講到最難忘的作品,就要多得有要求的顧客。」阿志笑道。「曾有顧客訂製一個名牌女裝手袋。我接過圖片後一看,發現那是常見的手挽袋,上有一條拉鍊;由於製作難度不高,亦毋需使用竹篾,自可輕鬆地按時完成。顧客來取貨時,卻投訴手袋不能打開,還說『手袋打唔開,點用?』當刻我只覺得,這位客戶很重視已逝者,連對方在彼岸的生活都設想得非常細心、周到。為此我絞盡腦汁,以滿足顧客需求。」另外又有客人訂製電動牙刷、紅白機、Sony跳舞毯、Dyson吸塵機、按摩椅等。
問他是否喜愛紮作,他不置可否。「我已經做了幾十年,紮作已成為生活一部份,沒有喜惡。」不過他強調,紙紮品從來不是白事專利。
「可記得中秋節的花燈和綵燈,還有兔仔與楊桃燈籠?都是紙紮品!除了這些傳統節慶物品,紮作絕對可以與時並進。」
為此,阿志不時獲政府、社區組織及機構邀請,開班教紮作,讓更多人了解這個行業,並掌握製作技巧。「紙紮這門手藝易學難精,但正因為易學,因此人人都可以落手做 - 想得到就造得到。」
「上世紀四十年代,父親從深圳河以北逃難到香港,經朋友介紹,於中環閣麟街的金玉樓學師,學習獅頭金龍紮作功夫。他說,當初聽得『金玉樓』的名字,還以為是酒樓!見工當日才發現那是間紙紮舖。」阿志笑道。「他啊,初入行,學師仔,甚麼下欄工夫都要做,執頭執尾不在話下,仲要掃地倒痰盂!而且無人教,只可以睇住師兄點做,自己跟住做 - 不過那年頭搵工好難,有份工就仆到去做啦!後來親友說紅磡寶其利街有個地方可分租予我父,他就花光儲下來的錢開設『寶華扎作』。六十年代店遷往深水埗黃竹街,再輾轉搬到福榮街現址。」
「當年看著父親與一眾師傅,日日夜夜密密做無停手,當有客人來到都沒時間招呼。那時我們不單接本地人訂單,還有歐美華僑越洋來光顧,皆因當地沒有紙紮舖。其時,經常一整個貨櫃的紙紮品寄過去,回想起來都覺誇張。但後來廉價兼且大量生產的大陸貨大行其道,致令本地的紙紮舖日漸式微,敝店生意亦大受影響;不少老師傅告老還鄉,亦沒有年輕人入行。有幸成為行業中的異數,我必須要帶頭保護並令紮作這門手藝得以承傳 - 在覓得適當的土壤之前,必須讓更多人認識並接觸得到。傳統中的紙紮品與死亡、鬼神距離較近,但若放下信仰細心看,這是不折不扣的藝術。」
死亡,至今對不少人來說都是忌諱。「死」萬萬不能講出口,只可說「瓜咗」、「香咗」、「去咗」、「走咗」......稚子無知,玩玩鬧鬧之際爆出「打死你!」之語,即被大人們修理一頓。大半生都在紙紮舖工作的阿志,幾十年來看著顧客來來去去,心裡總有揮之不去的疑問。「我不明白,也想不通。但卻覺得總有些東西我們可以掌握⸺與其為先人訂製逼真的紙扎生活必須品,不如生前待他們好一些。」
「紮作亦一樣。與其在消失後追悔,不若就由今日好好地珍惜。」
(編按:本文刊載於熱血時報印刷版第66期。熱血時報印刷版訂閱連結:http://www.passiontimes.hk/4.0/regform.p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