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K2小孩自豪地說:「Daddy 答應我如果入了男拔,他就給我一萬元!可以買 iPad!」在這個K2也要補習的世道,不足5歲的人仔比打工仔忙已經不是新聞。奶聲奶氣的他疲態盡露,可是又因為 Apple 給生生的救活過來,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個港孩,而是身高不夠1米的港喱,生活充斥奢侈品,人生卻很貧乏。
早前有小六女生因為不堪學業壓力而跳樓,先別急著抽水指責港孩抗逆力低 bla bla bla,港孩其實不算嬌貴,他們和我們一樣,都要費盡力氣生活,香港的父母遺傳了自己老闆的基因,自己被取每一分精力,然後就去榨取孩子每一分閒暇,所以別眼紅港孩 iPhone 電玩一樣不缺,那可是有血有汗的「人工」。港孩的問題不在於父母的寵溺,因為再疼愛自己孩子的港爸港媽,也會毫不猶豫地扼殺港孩的童年。香港人的工作時間遠超國際勞工組織建議的每週40小時,港孩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他們不懂得自理和自重,因為知道「腦力勞動」過後可以買起別人的服侍和尊嚴。
內田樹在《下流志向》這樣分析日本年輕人「學歷低下」的問題:「從前孩子的身份建構從勞動開始,幫手做家務就會得到讚賞,可是現在孩子的記憶卻從在便利店購物開始,換句話說,他們對世界的認識是由『消費者』的身份開始的。幼小的學童不能理解教育這種「商品」的價值,所以拒絕付出,正如精明的消費者不肯購買沒有價值的貨品。」
如果套用內田的理論,港孩理應和上一代的「獅子山下」香港人一樣刻苦耐勞啊,因為香港父母用成人的標準養育孩子,港孩用忙碌的生活換來優厚物質,他們的身份建構不也是「從勞動開始」嗎?可是從前給予的是讚賞,現在給予的卻是白花花的銀子,港孩的世界和成人世界沒有太大分別,所以造就了港孩的老積、市儈和浮躁。如果說兒童的定義是不必承擔成人世界的要求和責任,那麼可以說「港孩」已經是瀕臨絕種的生物。
現代的兒童概念其實存在還不到400年的歷史,中世紀的童年在7歲就結束了,因為兒童在7歲就能駕馭語言,在印刷術盛行以前,7歲兒童能夠明白和回應成人所能說的一切。然而,印刷創造了一個新的成年定義,成年人是指有閱讀能力的人,兒童是指沒有閱讀能力的人。成年要努力才能掙回來,未成年的人必須通過學習識字,進入印刷排版的世界,才能成為成人。所以盧梭(JEAN- JACQUES ROUSSEAU)說:「閱讀是童年的禍害。」因為書本創造了成年,閱讀使人進入抽象知識的世界,分化了能夠閱讀和不能閱讀的人。
我們譏笑香港的幼稚園中學化(竟然要補習),大學小學化(竟然有家長會),可是香港的成人又何嘗有成人的樣子呢?香港人能夠閱讀,但卻甘心當個識字文盲(educated illiterate),不看書也不思考。健全的成人應當也是個成熟的公民,有能力了解較深奧和抽象的事物,可放諸香港,會臉不紅耳不赤地高呼「我不懂政治」的卻不是少數,他們的思維和一個會認字的孩童其實沒兩樣。
另外,成年人和兒童之間的區別,在於成人擁有兒童「不宜知道」的訊息,性與死亡等等的社會忌諱,都是不讓兒童知道的秘密,可是因為電視與互聯網的興起,兒童再也不難接觸這些「秘密」。相反,香港的成人卻活得愈來愈藏藏掖掖。髒話本來是對兒童的秘密,所以我們懲罰說髒話的兒童,但林慧思事件揭示了在香港連成人說髒話都會遭到狠狠的懲罰;香港人最愛看充滿性暗示的八卦雜誌,卻不敢坦然面對性的話題;孩童被屏蔽在和諧統一的世界,所以對於娘娘腔的同學予以殘忍的欺負嘲笑,但香港人即使長大了還是樂此不疲地傷害「非我族類」的同性戀者。
老而不死是為賊,柒而不知是為喱。「港喱」一詞代表香港健全成人的消亡,他們空有健全的腦袋,廿載春秋白讀書,是個擁有高度閱讀能力的稚子,正如港孩儘管精通十八般武藝,懂得 dextrorotatory 和 Halappino [1] 的意思,卻不會為普選抗爭,因為政治很悶。港孩和港喱同樣流露著 smart ass 的味道,他們懂得不少,但都停留在 skills 與 information 的程度,那不是 knowledge,更遑論 wisdom。香港的兒童和成人再無隔閡,所思所想所說所看亦無差別,不過港孩已經快要絕種,港喱卻在茁壯成長。
[1] 詳見史兄《辦公室七不思議事件外傳》。
(圖片來源:共融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