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時半，Christy 端坐在梳妝檯前，細心地為自己本來姣好的臉容施上錦上添花的脂粉。她用粉撲輕輕地打了粉底，塗上胭脂，靠著平日鍛練得來的熟練巧手，不消半响已經完成。她側了少許臉照鏡，滿意地微笑了一下。接下來是畫眼線，她拿起眼線筆，竟然遲疑了一下才能下筆。她的手微微發抖，以至畫了好幾次都畫偏了，要抹乾淨重畫。她轉頭望望時鐘，已過了十分鐘，不行了，要快一點，不然就無法趕及男朋友 Thomas 的生日。

Christy 跟 Thomas 相戀，恰巧也是在一年前的今日。她在出版社工作，跟 Thomas 是同事。遙想當時初認識他的時候，經常跟他吵嘴，抬他的槓，好像重遇前世滅了自己家門的仇人一樣。但他總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只有久不久才回一次嘴。她也不明白自己為甚麼對他這樣？這樣的日子足足維持了大半年，無日安寧，其他同事都知道他們這對死對頭。

可是，直至有一次 Christy 買了新的化妝品，精心地化了個妝回公司，怎料 Thomas 一看就出了神，定睛凝視著 Christy，弄得她非常尷尬：「你盯緊我是甚麼意思？我很醜嗎？」不過 Thomas 的答案，卻令她更不知所措：「不，很好看，這個妝很配妳，妳很漂亮。」

Christy 的臉即使塗了姻脂，也掩不住她因心跳加速的滿面通紅，她無法應對，惟有不搭理 Thomas 就走開。

當天她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工作，Thomas那句讚美的話在她的腦海中反覆迴盪，弄得她頻頻出錯──為老闆準備的是咖啡卻加了檸檬、在供大夥開會用的資料中夾了幾張外賣餐單、碎了一份小說的封面設計圖……最後被上司臭罵了一場。可是即使被罵了，心情卻依然不錯，甚至坐下來就會忍不住竊笑。是甚麼原因呢？她一時間也茫無頭緒。

突然一把熟識的男聲叫住正在發白日夢的 Christy：「喂。」

Christy 在一片綿花糖般的心情中回神過來，她抬頭一看，竟然是 Thomas，記憶中這是他首次主動跟自己說話，所以她感到很驚奇。

「今晚有時間嗎？」Thomas 伏在圍板上俯視著 Christy。
Christy 不確定地點了點頭「有甚麼事……」
「我想約你吃飯，賞光嗎？」

Christy 表現得有點不情願，下意識想推卻，但最後還是無法拒絕，答應了。

Thomas 拋下一個十分罕見的微笑「那待會見，我在公司樓下等妳。」

下班的時候，Christy 見到 Thomas 騎在電單車上等待自己。

「快上來吧。」Thomas 說完就將頭盔拋給 Christy。

他的說話好像有一股魔力，叫 Christy 無法拒絕，只懂乖乖地戴上頭盔，自動騎上電單車後座，即使她是穿著行政套裝的半截窄裙，有走光的風險。

「要開車了，摟緊我嘍。」Thomas 說完拉下頭盔的防風鏡。

電單車引擎的聲音隆隆，開車時間不到一秒，車速已經快得驚人。Christy 忍不住尖叫了一下，在她身邊高速流過的風景在眼中化成一片朦朧的幻影。加速造成的拉力，令她的雙手不經意從後緊緊抱緊 Thomas。她的心此刻跳得更快了。

電單車像一陣夾著雷電的風，駛穿越鬧巿和海底隧道，Christy 逐漸適應了高速飛馳做成的不安，刺激感令她開始興奮，忘記問 Thomas 打算將她載到哪裡。

Thomas 好像能憑 Christy 的手從腰間傳來的力度感受到她的感覺：「刺激嗎？」他雖然沒有轉頭，但前方吹來的疾風把說話捎給 Christy。

「嗯，好刺激啊！」Christy 興奮地大叫，點頭時撞著 Thomas 的頭盔。

Thomas 把 Christy 載到赤柱，他在一家很有名的餐廳訂了位。

Christy知道這家餐廳，她曾經想來，最後因為訂不在位作罷，所以她知道這間餐廳至少要在個多月前預訂才有座位。

「難道你一早訂了位？」Christy 驚訝地說。
「嗯，就是因為這一天。」
「今天是甚麼日子？」
「是我的生日。」
他的回答，令 Christy 輕聲驚呼了一下。
「你的朋友爽約了嗎？」
「不是啊。」
「那為甚麼要請我來？」
「這樣說可能很唐突，其實我早就想約妳，陪我過生日。」

Christy 頓時好像吃了一千支玫塊花一樣，臉被染得通紅。

那餐晚飯十分愉快，她跟 Thomas 一改平日的針鋒相對，聊過不停。Christy 現在發現 Thomas 的人原來也不錯，對他改觀了。

吃完晚飯之後，Thomas 請她在海灘散步，隨後就送她回家。海風很猛，可能是因為 Christy 喝得有得點微醺的關係，覺得有點冷。Thomas 見狀十分體貼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 Christy 身上。這一幕雖然有點老套，但確實令 Christy 對 Thomas 的好感增加不少。

「我平日對你這樣，你不討厭我嗎？」
「怎可能討厭，我覺得妳這樣毒舌很有趣，而且很可愛。」
「口花！」Christy 說完，加快了步伐拋離 Thomas。她雖然以責備的口吻說這句話，背著他時臉上掛的卻是蜜意滿瀉的笑容。

這時候，Christy 的手忽然被拉著，她的身體不由自由地被向後拉，差點跌倒時，迎來的是一個緊緊包住她的胸膛。是 Thomas。她搥了他幾下，想反抗，卻找不到理由。接下來，自己的唇己被他的唇緊緊堵著。

於是他們就這樣開始相戀。

Christy 每次回想起也覺得心甜，事後她認為也許自己早就留意 Thomas，只是 Thomas 那種冷淡的態度，令她下意識用上針對的方式來吸引他的注意。

就這樣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年，這段日子每一刻都充滿著被愛的感覺，對她來說永世難忘。

好幸福。

可是想到這裡，Christy 禁不住流下淚來，正在畫眼線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妝已經化不下去。

不行，我要給他看到最漂亮的我，即使時間急迫，即使困難重重，也要盡力而為。

Christy 抽了幾張面紙，抹乾淚水，爭取時間，這時她突然靈機一觸，好像想到了甚麼。

她照著鏡子，鏡中的她已經不如往惜般貌美。原因是她的左面有半邊面不見了，彷彿被甚麼鋒利無比的東西齊口削去，只剩下血淋淋的血肉，顴骨外露，眼球不見了，遺下一個空洞的眼窩。以致剛才即使能成功為將毀掉了的半邊面上粉，也難以在上面畫一隻漂亮的眼。

都怪是自己任性弄成這副模樣，自己不幸就算，為甚麼是連累Thomas。幸福總是來得突然，要流走時卻想留也留不住。

她回想起當時要 Thomas 不斷加速，以致避不過迎面而來，滿載建築用鋼條的大貨車。悔恨得再次下淚，這次缺了眼珠的那邊也流下一行殷紅。這明明是血，卻也是淚。

時間已是十一時五十分。

糟了。Christy 不斷抽出面紙，貼在面上，混和了血水的粉底像漿糊一樣把面紙黏緊，她用力按壓、撫平、再貼上，重覆了很多遍，終於成功重塑一張平坦的臉。然後，她將幾塊面紙揉成一團，塞到眼窩中充當新的眼睛。在這張新的半邊面上施粉，這次卒之能畫出眼形了。前後不用五分鐘的功夫，她滿意地照了照鏡。

雖然不能盡善盡美，但這樣已經好了，終於趕得及了。梳妝檯前空無一人，Christy 已經不在。

深切治療病房中，生命監察裝置發出有規律的聲響。躺在病床上的 Thomas，忽然清醒，他看見了 Christy，她的樣子一樣美艷動人，可是自己卻已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感觸地流下兩行熱淚。Christy 也帶著微笑地含淚回應。一切一切，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

「時間到了，我們一起走吧。」Christy 偎在 Thomas 的耳畔，輕聲地說。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點了點頭。

時間搭正零晨零時，Thomas的生命監察儀器發出刺耳的長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