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日本最長的一天》而重看《山本五十六》這套電影。突然想起某天和朋友講起這套電影,朋友笑言:「山本是反戰的,在你們看來,不就是個和理非左膠嘛?」這讓我認真地思考了起來,這個日本的一代名將,難道就是個和理非嗎?且看看電影中,山本說過的話:
「如果我是神,我根本就不會開戰。」
「國防是要提供與國力相應的武力,同時也要提高國力,另一方面使用外交手段避免戰爭,這是國防的本質。」
「軍人最重要的職責,是要結束他挑起的戰爭。」
電影的開首,就是陸軍將領要軍隊對着海軍廳「持槍瞄準」,為的,是要為山本所代表的海軍施加壓力,支持和希特拉德軍簽訂「三國同盟」。山本則明確表示反對,理由是他認為,德國並不可信,因為在《我的奮鬥》中希特拉曾寫出過他認為日本是個「缺乏想像力的劣等民族,他們會耍小手段,小聰明,極適合被德國利用」,而簽訂同盟亦將代表和美國衝突的機會大增,而當時的日本,並不足以和美國開戰。
當時《東京日報》的主編去訪問山本時說,日俄戰爭,我們不也戰勝了比日本強十倍的俄國嗎?然而山本認為,那只是因為俄國當時正在發動革命,所以只打勝一場仗就可以議和。而現在是全面性的戰爭,不把一方變為焦土絕不罷休。
其後在下棋時,山本不無感嘆地說,善忘似乎是國民的本領之一。在當時的日俄戰爭,損失了約十萬名的年輕戰士,但「二三十年後,大家都會輕易遺忘 - 不論是報章,還是市民。」
不難看出,山本就是個「主和派」。且看看他第一次和《東京日報》主編的第一次對話。
山本:「我們和德國結盟,美國不會視而不見。」
主編:「美國的造船速度是我們的4.5倍,建造飛機速度:6倍;汽車:100倍;石油:700倍。半天之內就能生產出日本一年的消耗量,今時今日,國力更是日本的10倍。那難道我們就只能沉默,看美國的臉色了嗎?」
山本:「不,我們必須堂堂正正地主張我國的立場,無懼地面對我們的對手,但這必須通過外交解決,這是我的觀點。」
主編:「但是外交的最後手段,就是戰爭。同意嗎?」
山本:「一旦發動戰爭,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我們未經深思熟慮就亂闖亂衝,會給自己的國家招來橫禍。」
看到最後的一句,有沒有覺得很熟悉?
「不要激嬲中共,我們沒有能力和中共開戰。」/「邊個衝邊個就係鬼!鳩衝會破壞運動!」看到這兒,大概有人和小妹一樣認為山本其實就是個左膠吧?但先不要妄下定論,且讓我們看下去。
我一直認為,其實反戰,並不代表就必得要「今天我」或示弱自縛雙手投降。不可否認,電影中的山本,他所做的都是為了「議和」,為了避免開戰造成生靈塗炭。在現今看來,「和平」就是山本的「初衷」。那為了達到這個初衷,山本所用的手段是什麼?
為了逃避暗殺,總部讓山本調離總部搶任聯合艦隊司令官。在這期間,山本開始了對海軍的訓練。在山本的領導下,日本艦隊提高了「航空母艦的機動力,日以繼夜訓練艦載戰機」。
儘管到後來,山本還是要「違背一切個人的信念」領軍開戰,但值得一題的是,山本所有的作戰計劃,也是以「勝利」為目的。
首先是偷襲珍珠港一役。
山本的作戰計劃,是以美國太平洋艦隊中的航空母艦作為目標。他一再強調,「全軍覆沒也要摧毀對手的航空母艦」。
「如果放過他們的機動部隊,他們會在東京附近建立空軍基地,本土領空岌岌可危。如果要和美國開戰,要做好全軍覆沒的準備,並先下手為強,猛烈進攻敵方的主力艦隊。令美國海軍和美國人無法施救,直至喪失意志,我們就可以趁勢議和,早日和平,不然日本就沒有生路。即使兩敗俱傷,也要把敵人消滅。如果失敗,國家就會滅亡。」
然而,當時的海軍本部卻對其死對頭南雲下了一道指示:「要確保全部軍艦返航,一艘也不準擊沉。」
結果,這次的「偷襲」,造成了對方四艘戰艦沈沒,四艘受損。通訊兵來報告說「美軍太平洋艦隊受重創」。山本卻說,沒有損傷。他下令進行第二波的攻擊。然而,南雲為首的機動部隊卻調頭了,「讓全部艦隊平安回去才是今次的作戰計劃!」
結果,偷襲珍珠港的初衷,由「全軍覆沒都要摧毀對手的航母」,變成了「讓我軍所有戰艦安全回航」就是勝利。
突然想到龍和道的「最後一役」。學聯的「升級」。由本來的「佔領」,變成了「包圍」;由本來的「逼使政府讓步」,變成了周永康口中的「公務員有半日返唔到工」已經算勝利。
明明是一個慘敗,明明就是義士被出賣。但在那些支持者眼中,不知怎的變成了一個勝利。情況就如山本一樣,明明就是一次無功而還的戰役,卻被報章和市民視為「重大勝利」。在一片「萬歲」和「勝利」的聲音中,似乎就只有山本深明這次的作戰根本是個大失敗。
「我們失去了五十五個優秀的飛行員,而對方連一艘航空母艦都沒有失去。加上因為我們的偷襲,美國現在更是氣勢如虹,可以名正言順進攻日本了。」
有人問山本,還要再進攻夏威夷嗎?
山本是這樣回答的:「是的,我們會再進攻夏威夷。美國六個月內就可以恢復元氣。我要在這期間摧毀他們的航空母艦拿下夏威夷,只有這樣才能議和。」
當時的《東京日報》主編要求山本對「最終勝利」發表一下感想,山本的回答也是只有兩個字:「議和」。
主編怒道:「你根本不知道輿論要的是什麼!」
但山本卻回答說:「不論輿論怎樣說,這個國家不能被毀滅!」
我想,這是山本比香港那些「社運人士」優勝之處:他沒有顧慮到所謂的「爭取中間派的支持」,沒有迷信「我們要贏得輿論才能獲得勝利」。
所謂的輿論或民意,其實是媒體有份製造出來的。正如當時的日本一片「支持戰爭」的聲音,《東京日報》的報導功不可沒。山本就曾經問主編說,所謂的民意,就是真正的民意嗎?難道這些民意,你們媒體的人不是有份製造出來的嗎?
因此,不論是對海軍反對簽訂「三國同盟」,還是這次的「以勝逼和」,山本都沒有讓自己陷進「爭取輿論支持」的這個迷思中,而是堅定並相信自己的立場。
而山本對戰役的看法:「勝利是為了議和」,有沒有讓大家聯想到了以下的「名言」?
「升級是為了証敗」(周永康)
「自首是為了宣戰」(陳日君)
「離開是為了回來」(蔡東豪)
但仔細一想,「勝利是為了議和」這句話看似矛盾,其實並沒有。
山本和以上三位香港的「社運人士」所不同之處,是他深明「議和」的先決條件,是要先擁有談判的籌碼。為了增加「議和」的成功率,山本沒有對美國「釋出善意」,而是「敵疲我打」,不給對方喘息回復元條的空間,務求「以戰迫和」。
而香港的那些社運人士,是雙手奉上本身所擁有的,希望以此舉獲得敵人的憐憫。他們並沒有所謂的Plan B,也沒有為自己留下後路。他們那是無目的的投降,而非「議和」。因為當失去了談判的籌碼時,根本就沒資格去叫敵人讓步。
山本卻深明,為了達到議和的目的,一味的退讓無法成事,無法令日本在是次的戰事中獨善其身。要成功議和,靠的不是「釋出善意」,而是靠羸得戰爭,通過重創敵人才能成事。
因此,山本第二次的作戰計劃,是並攻佔中途島,引出對方的航母並將之擊潰。
山本再一次重申,必須以摧毀對方的航母為首要目的。「對太平洋艦隊而言,中途島是一個珍貴的戰線。他們的航母會出動。」
然而,總部再一次下令把「摧毀航母」的這個「初衷」,變更為「攻佔中途島,建立作戰基地」。
以南雲為首的將領及其軍隊,太相信他們自身的判斷:「航母不會來的。」於是,沒有為一半的戰機裝上魚雷,以致即使發現了對方的航母,也已經錯過了進攻的最佳機會。
結果,此役日本損失慘重,以致必須徹離瓜達康納爾的戰線 – 喔不,媒體用的,是「移師」這個正面的字詞。
甚至連報章,都刻意的隱瞞日軍慘敗的事跡,誇大美國被擊沉的軍艦的數目,並以「勝利」來形容這次慘烈的戰役。
山本有勇氣說出「撤退就是撤退,不是移師。用詞必須準確」的這句話,坦言承認自己的失敗及日本的無力回天,而不是用華麗的字眼去粉飾自己的失敗,更不是用一些言不及義的詞語去說服群眾「沒有失敗」、是「階段性勝利」,是「戰略性退場」以作「深姦細作」。這是他作為將領,作為成功的領導者必須擁有的胸襟及氣度。
但反觀香港,大家都沉醉在各式各樣的行為抗爭藝術中,沉醉在「這場「運動」改變了世界」、「全民覺醒」的這些虛幻的正面字眼中,沒有太多人發現到,「遮打革命」我們最終得到的,只有愈來愈多的自由被收緊,愈來愈多的核心價值被扭曲及毀滅,愈來愈多投入的義士被拘捕被滅聲。而更可怕的是,似乎沒有太多人了解到這個事實。
電影的結局,以山本戰死作為結束。我想,「反戰」的山本給香港抗爭者的一個很大的啟示是,要達至「和平」的這個初衷,並不代表只能用「和平」的這個手段。如果想要的和平必須透過戰爭才能達到,那發動戰爭的這件事,即使和「反戰」、「和平」的這些字眼相違背,但也是必須要的。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和目的。
當人類放棄了在面對邪惡時自衛抵抗的權利,只會導致更大的邪惡蔓延,這難道不正正是和「以非暴力的手段抗爭以避免更多生命/無辜者受害」的這個人道願望背道而馳嗎?進行正義的戰爭,又完全不傷害到平民,那從來就是最不可能被實現的狀態。在人類的歷史,早就證明「烏托邦只是給人類帶來更大災難的幻想。」
“In times of peace prepare for war” - 「如果你想要和平,那就做好戰爭的準備」這是被西方推崇為「古典世界最偉大軍事理論家」的作家 Vegetius, Flavius V. Renatus 曾經說過的一句很有名的話。佛教亦有佛陀在因地中「殺一救五百」,「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菩薩精神的故事。這套電影,這些故事,又能不能給現今有着「和平理性非暴力」、「以暴制暴就會變成和對手一樣邪惡」的抗爭者帶來一點啟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