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樣的和諧

異樣的和諧


眾所周知,無線近年播的大多是垃圾劇,像樣的要數《天與地》。劇中阿佘跟 Joe Junior 的對話,提醒大家「和諧」的真諦。在日益赤化的香港,真正的和諧難能可貴,取而代之只有和諧假像。不少人(包括中外學者/棍)總愛將這些虛假的和諧歸咎於中國傳統,說儒家強調和諧,所以中國人做順民──這簡直就是侮辱中華文化兼砌孔子生豬肉。根據《論語.子路》,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英文的 harmony(和)跟 uniformity(同)不一樣。儒家思想再過時,還是道出了和諧真諦。究竟是甚麼,令到香港小人當道?

我連續發表了兩篇文章(《續談大陸研究生奇聞》《再談大陸研究生與MA課程》),討論七、八年前中文大學英文系 MA 課程那些大陸研究生,有讀者鼓勵我再寫下去。我必須重申,不是想抹黑大陸生,或者美化西方人,只是就真實經驗發表個人感受。

讀者問,當年我遇到的大陸生是否如傳媒所言,外表舉止皆十分討人厭?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最初不是。情況剛剛相反──他們老是一副很順從的模樣。我當時不熟悉國情,見到大家都是華人,一廂情願地感到溫情滿溢。之後過了幾堂,鑑於大多數大陸生都不勇於發言,我開始擔心他們是否明白我的講課,於是每周下課後總會向全班發電郵,鼓勵他們向我發問題或約見。半個學期後,更不斷提醒他們期末要交論文,表示願意跟他們逐一見面,以回答有關功課問題。不過以整個學期計算,總共得到的回覆都是寥寥可數,亦無人肯來見我。

我得悉大陸生不滿我對中國歷史大事的批評(奇怪的是,他們說不出有甚麼具體不滿!),並認為教材太離經叛道太具顛覆性(非顛覆就不可稱之為文學喇,對不對?),都是很後期的事──嚴格來說,我是待學期完結後才知曉。我當時很吃驚:要是他們一早向我表達意見,無論是學期初段或中段,我即使來不及更改課程內容,亦會努力取得妥協。然而他們就是不予任何反應,以維持表面的和諧。前文提到那位巴閉的「鞏俐師妹」,更罵我不肯聽取其意見,問題是:她從來不肯開金口,何曾發表過意見?假使我當時不是將所有電郵存底,可能會一度懷疑自己患上失憶,而不會斷定她思覺失調或有心搞事。跟此類學生相處,就是要不斷猜猜度度,冷不防「鞏俐師妹」仿如文革冤魂不散似的批鬥。

我曾設身處地替大陸生找藉口:他們是否太內向呢?反思過後,卻深信他們只是學習態度差劣:我自己以前讀書時都不算外向主動,但因為學習態度好,只要受到鼓勵,總是意見多多。值得一提的,是此群大陸生縱使不肯跟我溝通,有些(不包括「鞏俐師妹」)卻同時做出一些超越我舒適界限、兼不恰當的舉動,無端送禮就是一個好例子。

經常有長輩繪影繪聲地將 ICAC 成立之前的香港政府形容得十分貪腐,說即使很正直清廉的公務員有時還是迫不得已成為貪婪集團一分子,例如有警官無緣無故在辦公室抽屜裡發現一堆鈔票,由於沒有拒收的方法,有些為求心安理得,唯有將之捐往慈善機構。去年程姬絲出版了《搞定中國》,此書提到大陸人愛送禮,而此舉動是經計算兼有目的(送親朋戚友的屬例外)。我當時不熟悉國情,從沒料到有些大陸生於第二個學期會硬送我小禮物。我認為最佳的應付方法,是在開課不久向他們講明不可以接受禮物(當然,如此煞有介事很易成為笑話?),或者當他們硬送禮物時,邊多謝邊去拒絕(亦有人會批評這樣太「小家」兼令人丟臉吧!)。不過,後者其實不如你想像般容易──我還記得某大陸生是在某天下課後臨走時,突然將禮物「塞」過來(對,是「塞」),飛快拋下一句﹕「小小心意啊──這個十分便宜的!」然後急步離去,留下錯愕的我。

當然,學生有心用小禮物「搞定」教授,不等於教授就會被收買:我清楚記得當年勉為其難接受了某學生的手信後(為了避嫌,我於往後那一堂向每位學生派發昂貴的朱古力作回禮),期末給她的分數只是個 A-,比對上一個學期的 A 還要低,原因很簡單,就是她表現比原來遜色。你別以為我想多了,其實一位在英國教書的老外教授也跟我談起過大陸生送禮現象。我問老外教授那些送禮的學生是否跟她很熟,她做了個很不自在的表情,然後皺著眉答我:「No! They did not even talk in class! 」我自己當學生時不曾送禮教授,除非對方早已不再教我,雙方無甚利益衝突,那又另計。我甚至覺得即使是教授請學生吃東西,每學期一次半次還是可以的,做得多幾次或經常如此,亦難免有「唔知搏咩」之嫌。送禮──無論是學生討好老師,還是老師討好學生──可算是中國學界才流行的。例如,我在美國讀 Law 時,有同學儘管很喜歡某教授,也是待他遞交分數之後才嘗試在 Facebook add 他。有同學聽聞某法律教授某次上堂帶了自己釀製的紅酒跟學生分享,即時反應是:「He's a good professor---did he really need to do this? 」

講到這裡,你可能會怪我太「小人之心」。儘管假設送禮者毫無機心,此舉完全出於熱情、心血來潮,又或者「貪得意」吧,我認為還是不好送了,因為熱情、關懷或好學精神從來都發自內心,不須以物質去體現。更何況,即使你沒有收買人家意圖,教授甚至其他同學的想法往往未必如此,何必作些惹人懷疑的舉動?然而我須承認,如斯勸勉可能都是徒然──誰知這類「送禮文化」是否會/已經大肆侵略香港?試想像,當送禮成為潮流或潛規則,再有原則的學子都很難企硬啊。

我經歷過中大英文系那個荒唐的學年後不久,幸運地於海外得到一個教授西方大學生的經驗:那班學生中有名校高材生,亦有幾個學生來自美國一些名不經傳學校──即港人口中「雞校」。記得最初上課時,面對一大班「異族」,我是戰戰兢兢的,再加上西方人普遍十分坦率直接,臉皮薄的會招架不住,尤其是「雞校」學生一副「爛撻撻」模樣,令課堂不大和諧啊。當我習慣了之後,便發現這群西方學生體現了真正的和諧,而且他們不論來看甚麼大學,其實很好相處,亦沒有甚麼心計,我為他們所做的,他們會逐一感激,因此評價是出乎意料的好。我要強調,他們對我的熱情都是發自內心,故不曾送禮,頂多只會在我房門外貼上 memo 紙,有些有署名,但更多是匿名的,寫上感激字句或畫上得意圖畫。

至於香港學生,作風近乎大陸還是西方?我的經驗談不上很豐富,只好補充在中大英文系兼教差不多時期,曾於另一大學全職任教。這間大學的學生予我的感覺不壞,至少較為爽朗直接。我臨走的學期,教一班合共200個學生,沒有收過一份禮物,我亦不曾送過他們一粒糖,但課程評價不錯,還為我取得全學系該學期的最佳表現。大陸人可能會揶揄我:無收過禮就證明關係不夠密切,或者你沒有利用價值!這個說法當然有理。然而,我可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可以為學生做甚麼,他們似乎是感激我的付出,我對於他們感激,心裡也著實感恩,就是如此簡單。


(大陸研究生實錄之三)


(圖片與本文無關,來源:香港中文大學傳訊及公共關係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