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不在的眼睛

無處不在的眼睛



你有沒有試過,不管身在何處,在甚麼時候,都有種被人監視的感覺?那視線來自你看不著的地方;橫街窄巷、假天花上、地鐵列車中某一個空座。那種感覺猶如芒刺在背,令人極不舒服,一些時候,甚至會不寒而慄。

 

美璇的房間中燈火通明,即使當刻外面是烈日當空的正午。她躲在被窩中看手機,上面的日期顯示著9月6日,時間是十二時二十五分。

 

「怎麼時間過得這樣慢?真該死。」美璇內心咒罵著。

 

美璇用被子包裹著身體,像個瘋子般爬到窗邊,鬼祟地窺看街上的情況。

 

街上人來人往,沒有異樣,可是總像有股視線,從不知哪裡凝視著自己。即使是像她到窗前探看街景這個短促而且難以預知的動作,都不放過。那視線像冰刺,又冷又硬,直錐到美璇的腦門。

 

美璇打著哆嗦,再次深深躲入被窩之中。她只有在這緊包著自己的密閉空間,才會不再感受到那種令人血脈凝結的冰涼視線。只有這裡才安全。

 

這種情況持續了將近一個月。一個月前的某日,美璇放學後跟三位感情很好的同學在鬧區的咖啡店吃下午茶。她們是普通至極的女高中生,聊天內容都是娛樂八卦、學校是非之類的無聊事,正常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其中一位同學忽然話題一轉,談起她的家事。

 

「吶,妳們覺不覺老人家真的很煩?」坐在美璇正對面,束著馬尾頭的佳佳說。

「這次又甚麼事啊,妳家嬤嬤又嘮叨妳啊?」坐在美璇左手面的綽宜支著頭說。

「想必離不開那些原因,不是因為太夜回家就是聊太多電話。」坐在右手面的冰華說。

「你們懂讀心的話?真是我的知心友。」佳佳摟著二人的肩用力地摩挲。

三人自顧自哄堂大笑起來。

 

此時女侍應端來了佳佳點的宇治金時,深綠色的綠茶刨冰搭配豆腐雪糕,旁邊綴了紅豆和糯米團子,賣相精緻漂亮,十分吸引。正當佳佳拿起吃甜品專用的細長勺子,準備舀下去之際。

美璇出言阻止「慢著,相機先吃。」說著同時,舉起手機,迅速按下了虛擬的快門鍵。她在頃刻間判斷出用甚麼角度拍攝宇治金時最好看,捕捉食物靜態美的那種熟練,宛如專業攝影師。

「啊,我也要影!」

「我也要!」

「怎少得我?」

美璇捧著佳佳的宇治金時,別起七三臉,彎起近乎自然的自拍專用笑容。她深知自己這個角度拍的照片最美,皆因自拍這技術她已經是專家。當然她的三位同學,實力跟自己也難分軒輊。畢竟都是愛美愛自拍的少女。

 

「我不客氣了!」佳佳開始享用宇治金時。

美璇繼續純熟地操作手機,只需單手就完成裁切圖片、調校亮度光暗、套用濾鏡等繁複操作,最後配上可愛的蛋糕式樣相框,為圖中的食物和人物貼上心心、星星之類的少女喜歡的圖案。最後一鍵上傳到 Facebook 和 Instagram,大功告成。「Done!」她滿意地吮飲了一口香濃的 Iced Mocha。

 

其餘三人很有默契地拿起手機,到美璇的 Facebook Status 按下 Like 和 Share。

「最近美璇很受歡迎哩。」綽宜說。

「Like 數越來越多,隨便一張食物照就有千多 Like,按這種速度發展下去,快變成名人哩。」冰華附和。

美璇不好意思地笑著。

「這小意思,妳們還記得上次那張在更衣室拍的露乳溝相,差不多破萬 Like,三千多 Share,真恐怖。」佳佳含著冰凍的刨冰,含糊地說。

「還好說那一次,被妳們害慘了,一夜之間很多人要求加朋友,全是男人,更有很多變態傳來性擾騷訊息,最後我要將私隱設為只限朋友。」美璇皺起眉投訴。

「對不起嘍,所以這次由我來請客賠罪。」佳佳咧嘴而笑。

「聽者有份!」綽宜跟冰華趁火打劫。

「想,得,美。」

「不公平啊!」

佳佳為了轉移焦點,繼續說之前中斷了的話題:「我嬤嬤真的好煩啊,平日已經不斷叫我不要去街太晚,近日越來越頻繁。每年在這個月份前後,特別嚴重?」

「知不知道甚麼原因?」美璇問。

「她說農曆七月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由七月十四開始,夜晚的街上有會有很多遊魂夜鬼在討吃,持續一整月才關閉。這段期間晚上在街上遊蕩,很容易會招惹到鬼魂,輕則生病、走霉運,重則會死人。」最尾那一句,佳佳壓低了聲線拖長來說,模仿老土的講鬼故技巧。

「好恐怖,別說了。」冰華抱著自己的臂膀。

「怕甚麼啊,現在光天化日,別這麼膽小吧。告訴妳我從來沒見過鬼魂。」個性剛陽的綽宜朗聲說。

「你沒看過,不代表世間沒有,這些事寧可信其有,還是小心一點好。」冰華堅持己見。

綽宜望著美璇問「你覺得呢。」佳佳和冰華也同時望看她,期待著她的答案。

 

美璇想了想:「我當然不相信。」

綽宜對著冰華露出代表勝利的得意笑容。

美璇解釋原因是「下星期就是 INFINITE、EX-O、BIGBANG 聯合舉辦的 B.A.P. 演唱會,要是怕鬼的話就不要去看了。」她說完瞇起雙眼別有用心地看著冰華陰陰笑。

「討厭啊,我當然不會怕鬼!」

少女為了韓國偶像,果然可以克服恐懼。

除被取笑的冰華之外,三人哈哈大笑。

 

黃昏六時,放學後的下午茶聚完結,四人各自回家。

 

一星期後,她們四人看完演唱會,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一時三十分。

「真的好精彩!我全身都濕透了。」綽宜滿身是汗,即使演唱會完了,仍處於十分興𡚒的狀態,她的胸膛起伏著。

「即使票價很貴也物超所值。」美璇大呼過癮。「難得這樣高興,不如去吃宵夜,我剛才聲嘶力竭地喊,現在肚子好餓。」

冰華看完手機說:「哇,現在已經十一點半,太夜了,我要回家。」

綽宜面露不滿:「真掃興,佳佳呢?」

「我也不去了,你跟美璇去吃吧,剛剛嬤嬤的追魂凶鈴不斷打來,因為會場太吵才不知道她打電話給我,不快點回去的話,肯定有我好受。」

「那樣我跟美璇去吃吧,妳們快點回家,記著回到了要通知我們。」

「好的,明天見。」佳佳偕著冰華一起離去。

 

美璇跟綽宜吃完宵夜的時候,已經凌晨十二時十五分。她倆分手後,由於美璇的家不遠,便徒步回家。

街上比平日還要寧靜,途路約十五分鐘的腳程,沒遇到半個人。街道兩旁有很多祭品,鮮橙上紮著仍在燒的香燭、碎了的豆腐、像禾稈草堆凌亂的芽菜散落地上,加上燒成灰燼的金銀衣紙,氣氛陰森了不少,加上忽然吹來一陣八月罕見的涼風,令美璇的背脊發涼,全身的毛管瞬間直豎。

 

因為也到家了,她走到路旁,加緊腳步。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在跟著自己。她突然回頭一看,卻不見有任何人的蹤影。一陣寒意侵襲她的意識,她立即跑起來,很快就轉入居住的大廈。

 

那一晚美璇睡得很差,不斷發惡夢,夢裡她在街上不斷地跑,好像被甚麼可怕的東西追趕,跑了好久好久,正當快要被那東西逮到的時候,就醒過來了。她身上的睡衣被汗水沾濕,連床鋪也有明顯的汗跡。她覺得好頭痛,摸摸自己的額頭,很燙手。她的母親替她向學校請了病假,美璇三天後才痊癒。

 

可是自此之後,美璇就無時無刻覺得有人在緊盯著自己,不管在上課的時候、外出用膳的時候、甚至連上體育課更衣的時候也是,這種被追蹤監視的感覺,在回家時特別強烈。

 

美璇每一次都會回憶起那個惡夢,她的三位好友覺得她最近神不守舍,神經兮兮的樣子,連最喜歡的咖啡店都不去了,便問她最近發生了甚麼事?美璇起初不願意說,後來抵不過三人的追問終於把那一晚的事告訴她們。

 

「佳佳的嬤嬤說得對,農曆七月果然不祥,早知當時我就拉著美璇回家。」冰華既擔心又懊惱。

「別亂說,很可能因為聽了妳們胡說八道,美璇才會胡思亂想,這說不定是心理作用。妳看我不是好端端,又不見我有事?」綽宜否定怪力亂神的態度堅定不移。

「聽嬤嬤說,走夜路有禁忌,就是要走中央不要走兩旁,走大街不可抄小路,因為鬼魂一定要貼著牆走,人不走大路的正中央就很容易跟這些骯髒東西爭路相遇。她還說她小時候曾見過街上有很多人在徘徊,但她的父母卻看不見一人。之後她就發高燒了,跟美璇的情況很像,後來請了師傅來治才好轉,那個師傅說我的嬤嬤撞了邪,好在情況不嚴重而且及早發現才能沒事。」佳佳神色凝重地說。

「這樣子,不如我們夾錢替美璇請師傅驅邪,佳佳,妳的嬤嬤有相熟可信的師傅嗎?」綽宜為了美璇,提出了有違她信念的方案。

佳佳掏出手機:「我現在問嬤嬤……」

詎料未等佳佳說完,美璇就阻止她:「不行啊,我的父母都是很虔誠的基督徒,他們一定會反對,而且會罵我信了邪教,更可能會認為我精神出問題,抓我去看精神科。」

「哪怎麼辦?」冰華不知所措,眼睛通紅,快要害怕得哭出來。

佳佳忽然想起:「我記得嬤嬤還說過一個方法,就是熬到鬼門關關閉。」

「現在要熬多少日?」綽宜問。

佳佳立即致電她的嬤嬤,她用掩手著話筒,走到一旁小聲地說話,生怕被美璇聽到,勾起她的恐懼。綽宜和冰華就站在美璇的兩旁安慰著她,等待佳佳的結果。

佳佳掛上電話,立即向美璇說:「嬤嬤說過9月6日就會安全,現在是9月1日,只須支持幾日就會沒事。」

 

之後幾天,美璇索性佯裝生病,連學都不上了,當然也不會外出,好不容易終於熬過了9月6日。9月7日的早晨,美璇照常上學,可是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那種被監視的感覺根本沒有消失。她不敢跟同學們說這件事,也許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應該慢慢會沒事,她如此安慰自己,並騙她三位同學自己已經沒事。那天晚上,她們相約到外面吃飯慶祝,雖然美璇一點也不高興,仍得強頻歡笑。

 

散席的時候,是晚上十時多,美璇跟三人分手後遁日常的路線回家,只是她一邊走著,感到身後有人跟著,她三步併作兩步加快步伐,走到轉彎位置的時候,她感覺到那個東西的氣息就在身後不遠處,便冷不防地轉身一看,想不到出現在眼前是一個穿著背心牛仔褲,樣貌猥瑣,感覺噁心的胖子。

 

正當美璇準備質問對方跟蹤自己的意圖時,就有一雙大手從後捂著自己的口鼻。她不虞有詐,因驚慌吸了一大口氣,卻聞到一陣溫暖的甜味,那味道有點像熱焦糖。這樣美璇就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甦醒過來,只是意識仍然很矇矓不清,而且發現嘴被封著,全身也被綁著,動彈不得,她害怕得哭起來,默默地流下了兩行熱淚。再過了一會,美璇努力要自己冷靜下來,希望想方法脫身。她身處的空間雖然漆黑一片,但她憑著眼前依稀看到的車廂模樣、高速行進的感覺和顛簸,判斷身處一輛正在行駛的小型貨車上。她眼前有一對粗粗的腳,斜眼偷瞄,這人好像就是自己昏迷前看到那個噁心的胖子。前座則有兩個背影,她因此估計擄走自己的總共有三人。

 

這時噁心的胖子開口了,他的口音不正,不像本地人,美璇裝仍昏迷偷聽他們的對話,希望找出能幫助脫身的有用資訊。

「大哥,想不到這麼容易就能得手。」

坐在副座的男人說:「這些白痴妹,甚麼都放上網,日常生活,出入行蹤,哪裡讀書工作吃飯都搶著向全世界宣布,只消花少許功夫便能瞭如指掌。」

「雖然得手容易,但你們總不可以玩得這樣粗暴,上次那個女人,被你們用藥玩壞了。」

這兩個男人口音稍為清楚一點,但感覺都不像本地人。

「那種住在豪宅的高檔貨,有錢的大小姐,很少機會遇到嘛,一時重手了。嘻嘻」

噁心胖男說完,就用力揉著美璇的乳房,她覺得又痛又羞辱,很想大叫不好,可是被封住的口只能嗚嗚地低叫著。

「媽的,奶子真大,到了沒有,我快受不了,下面硬得像鐵了。」

「多忍耐一會吧,難道我不是跟你一樣難受嗎?那裡還有很多人都一樣。」

很多人?美璇聽見,哭得更淒慘了。「咦?爽醒了嗎?」在死命揉她乳房的男人好像更興奮了,開始舔她臉上的眼淚。她想掙扎,但只能搖頭,根本無用。

「她好像還有幾個朋友,青春無敵,都是佳品,照這個方法再炮製,很容易就弄到手。」

「慢慢來,別急,先玩完這個女的,這些獵物在網上多的是,根本不用找她的朋友,以免被捕。」

「說的也是。」

 

貨車疾駛進入四野無人的深山。

 

幾日後,報紙的頭版大字標題:「變態迷暈黨重現,少女被先姦後殺」

 

報道內文是指有登山客發現女性屍體。該遺體本來被埋在地下,因為泥土被大雨沖擦,加上屍體曾被野生動物拖出咬食,才被人發現其殘肢而報案。經法醫判斷死者年約十六至十八歲,但由於屍體失去頭顱,故此暫時無法判斷死者身份,警正循失蹤人口調查死者身份。同類型案件在本月已發生第三宗,死者遺體均有被性侵犯和毆打的痕跡。警方認為很有可能是犯罪集團所為,事態嚴重,聲言正全力追緝兇徒,必定會將之繩之於法,並呼籲少女夜歸須注意安全。

 

(完)


(圖片來源: donata ramonaite via Flic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