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發生了一件事情，當時我曾經想力陳己見，最後選擇了沉默。我認為沉默是必要的。

第六百八十八次，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被城鐵車門夾住了，沿着門邊生長的利齒，將她的整條左臂在肩膊附近位置齊口切下，一條染滿鮮血的手臂掉在車箱內的我面前。跟之前六百八十七次不同的是，受傷的婦人沒有即場喪命，她逃出了車廂，鮮血如泉湧的肩膊正在月台上高速移動。她應該知道，逃得出車廂，不一定逃得過之後來的。

2027年，香城政府引入特殊生物科技，將一種窮兇極惡的外太空生物基因嵌入最新研製的香城鐵路列車「和平號」，使該生物的嘴巴成為列車的車門。據說該生物是為了平衡過度文明所產生的過量垃圾而存在的，牠甚麼都能吃下肚，最重要的是，牠的嘴長滿能夠咬碎一切物品的牙齒，方便牠清掃宇宙中的任何垃圾。在新科技的幫助下，這張車門嘴巴會在三十秒內隨機開合共十次，讓乘客在牠開口時爭取時間上車。咬斷婦人手臂的，正是這張嘴。

大約十多年前開始，新香城人及北面採購部隊不斷大批湧入香城，而香城鐵路班次及空間又不足夠，香城的本地居民乘城鐵時總是被插隊、推撞甚至毆打，令他們大多不能再依賴城鐵作為主要交通公具，上學上班只能徒步。有小學生需要每天步行三小時才能到學校，放學又需要步行三個半小時回家（因下午的路面較早上擠塞），有見及此，全城中小學已於多年前取消了全日制，回復了遠古時代的上、下定午班制。十年前普選選出的香城領導人飽受投訴煩擾，在其五年前第一次自動連任後，宣佈在人滿為患的城鐵加入「消除乘車障礙裝置」，以清除「乘車能力較低」的乘客，避免城鐵再受到投訴，影響香城形象。「只要沒有了受害者，就沒有人受害。」領導人如是說。

可是今天，在我目擊六百八十七次「消除乘車障礙」過程後，我遇上一個「乘車能力」比較低，但是沒有被清除的乘客。這名斷了一條手臂的婦人。我當然知道，被車門夾到表示乘客的乘車能力偏低，儘管沒有被夾死，香城政府的「消除乘車障礙部隊」還是會將她逮捕，依照「消除乘車障礙法」處置。轉眼間，部隊已經抓到這名婦人，一人一腳將她踩在地上，再次跌到我面前，另一人撿起她的斷臂。

「這是你的手吧？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會成為呈堂證供。」聽說這是平常的執法程序。

「你看到剛才發生的事吧？」婦人已經痛得沒法作聲，可是，這句是問我的。

我……看到……婦人被夾斷了一條手臂……血如泉湧……但她還能跑到地面大堂後才被逮捕……受了傷……仍能在如此擠迫的月台裡跑這麼快……她的乘車能力……應該不錯……這次只是一時不小心而已……

我沒有說。不因為我知道他們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此刻我已被部隊人員打橫抬起了，送了半個身體進車廂裡。頭那半在車廂內，腳那半在車廂外。我救不了這名倖存的婦人，因為當利齒再次合起來時，我將身首異處。我選擇了沉默，沉默是必要的。

第六百八十九次。

（圖片來源：blues kuei via Flic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