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英在施政報告高調點名批判港大學生會官方刊物《學苑》出版的「香港民族、命運自決」專題和後來出版的合集《香港民族論》,說這是鼓吹港獨,警告各方面多加注意。梁振英一點名,《香港民族論》即洛陽紙貴,成為港豬們在追老麥Hello Kitty、iPhone 6、分子料理雪糕之後又一要飛撲去買、人有我必要有的恩物。
《香港民族論》提出將香港建設成獨立民族國家的願景,很多朋友都會問:《香港民族論》,與近年一直為香港主體意識提供最完整論述,啓發本土青年衝鋒陷陣的,由陳雲教授建構的《香港城邦論》,有何異同?(至於那些志在attention seeking、蒼白膚淺的「開放本土論」、「我先係本土老祖論」,就真的不要再說了)
在輿論狠毒的網上世界,部分「城邦論」與「民族論」的支持者之間,好像已經出現罵戰。有關爭議,暫時我看到論點最豐富的一篇,要算是美男評論員盧斯達的「《城邦論》的天下/《民族論》的民族」。盧說「城邦論」與「民族論」的分別,乃是華夏天下觀與西方民族觀之辨。這樣說不無道理,但我們可以更進一步從東亞民族主義崛起的歷史去延伸這個討論。
西方的民族主義理論,一直認為世界各地的民族國家都是源自歐洲的東西,起點在西班牙帝國一統歐洲失敗,荷蘭帶領歐洲衆國在1648年簽訂互不侵犯、結盟反制任何重建帝國野心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Treaty of Westphalia)。根據傳統理論,這種主權民族國家制度通過殖民主義從西方傳到東方,後來東亞出現的民族主義都是歐洲民族國家的複製品。
後來日本漢學家濱下武志,提出了東亞民族國家內生說,指出在16-18世紀,中華中心朝貢體系內的周邊藩屬,已經出現要抵抗明清朝廷宰制而自立於東亞、甚至取代明清中心地位的意圖。這種意識,體現為在朝鮮與日本均十分流行的「華夷變態說」,通過強調儒禮在中原的失落來建立自己作為儒禮正統的自信心與主體性。這種意識,推動了江戶幕府通過鎖國與收編琉球進行類民族國家建構、推動了李氏朝鮮的儒學書院運動與的民族覺醒、也推動了越南自18世紀末西山阮氏政權起的脫清運動。
西方民族主義傳到東亞之後,與上述東亞內生的起源於反中國天朝的類民族意識結合,產生了20世紀的東亞民族主義運動,不斷在反帝國這個主題下演化變異:反英、反法、反日、反美、反中的主旨交錯主導。故此,西方的民族主義與亞洲內部自行產生的民族意識,在東亞歷史一直是緊密關聯,難以分辨。從這個意義上講,硬將比較受西方民族主義理論影響的「民族論」與較受華夏大小傳統熏陶的「城邦論」截然撕開,便有點牽強困難,也無視了兩者追求自立於中原野蠻帝國之外、保衛東亞海洋自由世界的共性。
至於中國的民族主義,其主旨則一直與其他東亞小國的民族主義不同,而與蘇聯類同:怎樣在西化現代民族國家的佯裝下,重建多民族帝國和區域朝貢體系。「城邦論」與「民族論」的最大分別,在於香港一旦成功建國之後,與未來中國作為一個「帝國/ 聯邦/ 民族」應維持一個怎樣的關係這個實際問題上。但在香港建國這個問題意識才剛出現的當下,先強調「城邦論」與「民族論」的這個異,會不會是言之尚早呢?將這個問題暫時懸擱,會不會對香港主體意識的進一步壯大,更有幫助?
(原文刊於第二十六期《熱血時報》,於2015年1月25日免費派發。請支持文化抗共,訂閱《熱血時報》:http://www.passiontimes.hk/?view=reg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