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何深愛對方,每對情侶是否也會走到感情被燃燒殆盡、沒法再相愛的一天?」
家輝想不到答案,沒有回答。
他可以做的,就是靜靜的陪伴多年好友海峰,聽他訴說心事。
「說真的,當日與思悅走在一起的甜蜜、那些經歷了高山低谷的刻骨銘心、和不向命運屈服的默契,至今還是歷歷在目,我想此生也不會輕易忘記。」海峰說道:「只是,當愛的感覺被歲月沖洗,差不多完全離去,成為過去的回憶,我知道我是無法再堅持下去吧。」
海峰說罷,拿出木結他,輕輕奏起一首曲子。
這首曲子,家輝已聽過多次,也清楚知道對海峰和思悅的意義。
「你有多久沒在思悅面前彈過這首曲子了?」家輝問道。
「莫說是這首曲子,就連在她面前拿起結他,我也記不起有多少年了。」海峰苦笑。
家輝慨嘆,無言以對。
海峰繼續彈著結他,奏起這段為女友思悅譜寫、卻一直未有填上歌詞的曲子。
「因為我怕歌詞的水平不夠,會玷污自己創作的曲子啊。」海峰傻笑:「哈哈,這段說話,連妳最喜歡的盧廣仲也曾經說過,難道妳不記得了嗎?」
思悅沒有答話。她嘟起嘴、咪起雙眼,裝作不滿過後,便依偎在海峰的肩膀,聆聽他以結他奏著這首沒有歌詞的曲子。她閉上眼,放鬆自己的心情,讓海峰以音樂掃走自己工作上所有的不快。
這些年來,這一直是海峰和思悅生活的日常。
他們不理家人的反對,決意走在一起,過著清貧卻又快樂的日子。海峰是個音樂人,年輕時已和好友家輝共組樂隊,盼望以自己喜愛的音樂維生,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多年過去,因為既沒有人脈關係,亦不願意在曲風上作出妥協,海峰的樂隊只能停留在「地下樂隊」的階段,莫說要維持生活,就連負擔樂團練習室的開支費用,也十分吃力。
他們最棒的成就,大概是累積了一班不離不棄、在每個音樂會也會風雨不改出席撐場的可貴樂迷。而對海峰來說,最幸運的,莫過於樂迷中有思悅的存在。他找到了自己的最愛,他和思悅,由樂手與歌迷的關係,發展成深愛對方的一對情侶。
在樂隊舞台的海峰,憑著震撼人心的搖滾曲風,和憤世疾俗的歌詞,把能量和汗水向樂迷傳遞。但當他回到與思悅一起居住的小小愛巢,他總會收起憤世疾俗,拿起木結他,以柔和浪漫的曲風,向思悅訴說自己的情與愛,安慰她的心靈。
一天,海峰心血來潮,拿出結他創作了一首曲子。
「這首歌,還沒有歌詞,也沒有名字。」海峰傻笑:「但這卻是我為妳而寫的曲子,總有一天我會把它完成的,現在先將就一下,只聽旋律,可以嗎?」
「多謝你啊。」思悅緊緊擁抱海峰:「不要緊的,待你有靈感才慢慢完成吧!我們不是還有漫漫人生長路,要一起走下去的嗎?」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條人生路,竟會如此多波多折,甚至有難以再一起走下去的感覺。
生活困迫,海峰鬱鬱不得志的沮喪,思悅肩負經濟重擔的壓力,漸漸成為了他倆起衝突的原由。起初,海峰總會拿起木結他,以音樂和歌聲安撫自己和思悅的心,提醒彼此相愛的大家,別因生活困迫傷害對方。只是,他們的爭執越來越頻密,吵得越來越嚴重,向對方的咒罵亦越來越難聽。
終於,海峰放棄了再拿起木結他。
他們開始沉默,不再與對方說話,甚至不再睡在一起。
他們對彼此的恨,徹底掩蓋了對彼此的愛。
家輝盡最後希望,希望說服下定了決心的海峰。
「真的沒有扭轉的餘地嗎?」家輝問道:「或許短期的分開,對你們都有好處吧。」
「這不可能,因為我剛剛已想通了。」海峰搖頭:「我們是『註定』要分開的啊。」
海峰的說話,令家輝大惑不解。
不過,從海峰黯然離開、似是失去了堅持動力的背影,他好像猜到「註定」的意思。
回到家的海峰,並沒有向坐在地上的思悅問好。正在閱獨雜誌的思悅,也沒有抬頭望向海峰的意思。
在這個家,他們早已習慣了當對方不再存在。
海峰沒有說話。他靜靜的坐在思悅的對面,放下結他袋,拿出結他開始彈奏。即使已多年沒聽過海峰彈結他,而他彈的是那首為自己寫、還沒有填詞的曲子,思悅還是沒有一絲動容,只繼續低頭閱讀。
直至海峰開始唱出歌詞。
他剛才與家輝在一起時,在腦海陡然出現的歌詞。
思悅一邊聽,眼淚一邊滾滾流下。
同樣淚流不止的海峰,唱盡淒酸苦楚的歌詞。歌詞的內容,訴說本是「一對」的他們,經歷了多年的甜蜜和同甘共苦,卻也逃不過世情的阻撓,即使掙扎求存,最後只能接受必須要分開的事實。
霎時間,思悅也感受到海峰腦裡所想的「註定」。
彷彿從海峰譜寫這首曲子的那天,命運已預先作出宣告,認定他們必定不會在一起終老。
對,譜寫這首曲子和填上歌詞的,其實不是海峰,而是那愛作弄人的「命運」。
海峰唱罷歌曲,思悅撲上前,緊緊擁抱著他,兩人隨即哭得呼天搶地。
這一晚,他們再次感受對方的體溫,再次從對方身上獲得無盡的愛意。只是他們明白,這是命運為了憐惜他們所賜與的最後一晚。
隔天,道別過後,他們便分別而去,此生此世也不會再走在一起。
「一對」的故事,隨著歌曲《一對》的完成,正式終結,不能再回頭。
【只要命運喜歡,每對情侶也會走到沒法再相愛的一天,誰也不能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