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問:「老師,你九月會回來教我們嗎?」我笑了,摸摸他的頭,道:「今年九月,老師還要回學校上課呀,還未畢業呀。」「那你甚麼時候畢業?是不是畢業後就回來了?」他接二連三地問。
這是他第六、第七次問我同樣的問題,每次在午膳小息時碰見這個小四男生,他都會走上前來問好,然後又再問我九月會不會回來教他們,這群可愛的孩子。然而每次我都會回答他同樣的答案,但他似乎都記不著。
於是我對著他微笑,但心裡還是有一點難過,實在不忍在他面前暴露我這點不安的情緒。
這是我最後一天在一間輕中度智障特殊學校實習,從前,總是在特殊學校這個無形的圍牆外瞄瞄這個我不認識的荒土,如今總算是有個機會,能夠走進這城堡裡參加這個快樂的盛宴。
以前總是有很多人告訴我,這班在特殊學校讀書的小孩子是多麼的「頑皮」,他們會噴水、在上課時撒尿、不斷用力的打身邊的人、突然瘋狂地跑你怎抓他也抓不著。他們在常人眼中的形象是極為負面的,似乎到今時今日,世人的眼光還未改。
那天我跟這班學生一起外出參觀一個展覽,相比起正常的學校活動、社區中心的活動,特殊學校的學生外出是需要特別多的人手。一班只有十七人,卻有五個人手。但這也是正常的,因為相比起智力正常的孩子,這班可愛的小孩子的情緒會比較不穩定,而且也會常有突發事情發生,需要更多人手來支援。
記得那天我們在等某些同學上廁所時,有個身型比較龐大的男同學,突然跑向紀念品店去,我見狀立即追上前,他跑呀跑,我也跟他在店內跑著,一邊呼叫:「你別跑!不要跑!」後來有位家長義工也跑上前幫忙,我們才可以成功阻止他繼續跑。
正當我跟這位男同學「理論」時,我聽到身後有某位女遊人的聲音:「這班學生是不是都是傻的?老師怎麼教出這樣的學生?」此時我恨不得回頭跟這人理論,但耐何還要顧及眼前的學生,還要繼續工作,也只好默默地承受著旁人的冷言冷語。
一路上,我們在等旅遊巴來的時候,途人也會對這班學生感到好奇,有的會投以冷眼;有的用著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們。不過我也懶得理會,只顧著跟這班學聊聊天。
「你們平時會去那兒玩呀?」我問。「我很少出去玩的,只留在家裡看電視。」她說。另一個學生也回答了:「媽媽有時會帶我去購物,但她怕我嘈,所以……」「我喜歡公園。」這幾個學生已經算是好了,至少他們會願意回答我問題,有些自閉症的學生都不太理我,問他十句,他都可以繼續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過我知道我要繼續問他第十一句,因為我相信他或者會在我問到第十一、十二句時,回應我的提問。只不過是需要點時間來建立大家的關係吧。
有天跟學生一起吃飯,使我眼界大開。
有位中度智障和有自閉症的學生眼看著面前的那盒意粉雙眼發光,此刻,我大概猜到他想做些甚麼了。他對繩子和盒狀的東西都很沉迷,平日上課時都要有這件法寶在手,他才可以乖乖坐好。這次他可以吃意粉,簡直是正正能滿足他的意慾。
他手執起意粉,把它像繩一樣對待,向左擺,又向右擺,轉了數遍才放進口裡。那一刻,我呆了,幸得原任在旁幫助監督他吃飯。
另一位學生則不斷抓腳,抓出血水來,我也只好遞他一張紙巾,要他按壓自己的傷口,然後請他乖乖吃飯。但他不依,不斷地嚷著:「我要見姑娘!姑娘!」(即是駐校的護士)他繼而又再抓腳,我就在他身邊看著他吃飯。怎料他突然大叫:「姑娘!」「吃飯。」我定眼看著他,餵他吃了一口飯。「乖,自己吃吧。」
但還是有點是「正常」的。我走到其它同學面前,問其中一個女孩:「好吃嗎?」她笑了,回著:「今日的雞翼飯好吃。」「那就要吃光光哦!」「啊!不要呀!」她扁起嘴來。此時此刻,其實她跟其它所謂「正常」的小孩子無異。
回憶當初,又是誰告訴我們甚麼是「正常」,甚麼是「不正常」呢?為甚麼這班在特殊學校讀書的小孩子都要被標籤為「不正常」呢?他們一生出來就是這樣,無奈地,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利,在他們的世界裡,他們做的事情都是在他們的能力範圍內所做到的。你總不能要求一個只可以跳到五厘米高的孩子跳到十厘米高吧?最多最多,只希望他可以跳高多一厘米、兩厘米,其實已經很棒了。
他們真的很美很純潔,他們很容易便會滿足,一張卡、一張小貼紙,他們便會拿著它高興整天。
那天上課,我剪了一些「小水滴」作教材之用。正打算把「小水滴」收回來,再進行另一個課堂活動時,那個在紀念品店奔跑的學生,把「小水滴」握在手心,他跟我說:「帶回家。」我呆了一呆,沒想過有學生會想要這些紙。我笑了,道:「那都通通帶回家吧。」我把手頭上所有的「小水滴」都遞給他,然後他珍而重之的把紙卡收在功課袋內,對著我滿足地笑。
快樂可以那麼簡單。
其實他們都是「正常」的,他們都很美,只是有點美中不足而已。
他們或許比「正常」的孩子還要少一壓力,還要快樂一點,因為這班小孩子,雖然跟其它小孩子同為一顆顆水晶,但這班小孩子卻可以永遠地保存著他們那點晶瑩剔透,不會變得混濁。
你可以說這是遺憾,但這也可以是幸運。
嘗試用另一個角度去看他們吧,他們其實也很可愛。
p.s. 當然亂子還是會有的,某天鄰班的一個小孩子突然情緒激動,在地上發爛,需要男同事的協助,把他按在地上,以防他傷人像己。聽說他事後被送到醫院去了,協助接受進一步的治療。但在此不作長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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