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反抗者不需要領袖賜予希望

真正的反抗者不需要領袖賜予希望


九月二十六日晚,我還記得當時十分絕望,尤其在之前看到學聯上禮賓府擲紙飛機後竟然宣布撤退。不過,當時群眾十分躁動,向學聯領袖喝倒彩,他們才轉為通宵留守,但此役後我對學聯不再抱有希望。

唯一的希望破滅,換來更大的絕望。當晚,我讀著魯迅的《吶喊》序言,突然,收到莊友消息說雙學衝進了公民廣場,其中一個莊友也闖了進去,斷了消息。我十分擔心,但同時又感到無力,對於不斷的失敗感到莫大的空虛,剎那間,我很想趕去,但又很想逃避。我進退失據。

繼續讀著《吶喊》序言,讀到了「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抺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他之所謂可有」 。然後我趕去了。

那一晚,我看到了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景象,那激動也教人難以忘卻。走到金鐘政總,竟然看到許多年輕人站了出來,為了香港未來擋在警察面前,不計較負出代價,也不怕受傷洗血。我不能想像香港人為了香港可以做到這地步。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吶喊、淚水、驚慌、激動,還有留在潘朵拉盒子中的希望,在那一夜全都出現。我在混亂中,寫了〈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告全港市民書〉:「香港最重要的歷史時刻到了,爭取了三十年的民主,希望來了。今天,學生重奪了公民廣場,通宵留守,力抗專權,爭取民主自由;希望市民能馬上來到公民廣場增援,改變香港。佔中三子空談佔中一年多,依然無所作為,為學生帶來希望,又令學生大失所望,學生如今勇敢踏出歷史重要一步,帶來曙光,佔中三子若依然無動於衷,軟弱退卻,實在厚顏無恥。為了香港,為了學生,佔中三子絕不能在此時退縮,須刻下佔領中環,擴大整個佔領行動。在絕望中,學生的勇敢開拓出民主曙光,香港人要抓緊這次機會,三十年的民主夢將會成真!」

後來,在令人窒息的催淚煙中,我更認清了所謂的希望全是虛妄,把從前自己投射在領袖上所有希望消滅,真正的反抗者根本不須以希望自欺,是要勇敢向前: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可是,又有一件事令我感到更大的寂寥,這看到了後來退聯及港獨思潮上自己與許多人的分歧。在九月二十七日早上,就是通宵留守政總後的朝早,戴耀廷來到政總默坐聲援學生,那時候,我異常疲累,但看到戴耀廷竟然這樣坐著而無所作為,我十分憤怒。然後,我和王俊傑走上去怒斥戴耀庭,指他一年多來有何作為,帶給年輕人希望,又令年輕人失望,事到如今,坐著有何意義,為何不帶人去佔領中環。這件事之後也有電視台播出。在我憤怒批評中,身旁突然傳出幾把年輕人的聲音,說:「唔好咁激動!唔好分化!」我沉默了。

我分化!?

這是令我感到最傷心的話,至今也難以忘懷。這令我意識到群眾對於領袖還是有一種崇拜的心理,對於民主運動的團結仍有陳腐的想法。對於一起站出來的反抗者,在他們身上竟嗅到腐朽的氣味,教人無奈。可是,我沒有就此退下,相反,希望藉以激烈的思潮帶來人們思想上的突破,又在退聯上全力支持,改變傳統以來的社運體制。在這過程中,遭到指罵,說我是熱狗,又令中共最高興,又指摘我分化,確實令人在路上感到寂寞。可是,從來,真正的反抗者是孤獨的。

雨傘革命末段,我寫了最後一篇關於雨傘革命的學苑聲明,寫到:「我們年青人頭破血流,只為了爭取一個更理想、更自由的香港,這又有什麼錯? 難道你們要年青人無聲地活在一個再沒有人性的香港嗎?香港人已不能再無聲地忍受下去!」

香港的年輕人覺醒了,就不能無聲地活下去。清醒的人是痛苦的,沒有路走但清醒的人更加痛苦。雨傘革命失敗,不用自欺欺人喝采,失敗了,就要更大的改革,才有可能勝利。真正的反抗者無需虛妄的希望,也不會崇拜領袖,更要棄絕陳腐的體制及思想。反抗高牆,先要反抗自身的軟弱。勝利之路,是真正的反抗者才能開拓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