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珊下班回到太子寓所附近已經九時二十分,大部份食肆都已經打烊或正在清潔準備關門。她非常肚餓,肚子咕咕作響。由於連續整月加班盤點,令她沒有一頓晚飯吃得好,公司附近全是便利店,在那些一入夜就鳥不生蛋的地方,食物館早就關門。但她不想再吃杯麵,因為已經吃了很多天,再不是膩了那麼簡單,而是到達厭惡的程度。只要一想起杯麵那陣氣味,就足教她胃袋裡的酸液一陣洶湧。
太子雖說是巿區,但鄰接大角咀那邊,其實與佩珊工作的地方實在不遑多讓,人煙稀落,宛如廢城,她的家正在太子道西與塘尾道交界,一棟舊式的洋樓。她租住其中一個單位間隔出來的一個小房間,亦即是俗稱的「劏房」。
房間麻雀雖小,只有約百五餘呎,卻算是五臟俱全,亦是她和男朋友阿駿的愛巢。每次一想到此,佩珊縱然再辛苦,面上總是泛起一陣甜絲絲。
佩珊本來打算放棄找熟食店,在回家路上的便利店買點微波爐食物充飢就算,但她卻發現有家新的外賣壽司店開業了。是何時開張的?她自己也沒頭緒,可能是自己不為意吧。佩珊看看腕錶,九時三十分,想不到壽司店仍然營業。她抬頭看看壽司店的招牌,用日式的字型標著──「新鮮壽司」。佩珊的肚再次發出訊號。她嚥下了不斷分泌的口水,現下的心情,大概跟在沙漠中歷渴已久的人找到綠洲甘泉差不多。正當她走向壽司店時,又想到壽司可能很昂貴而停住腳步。她掙扎了半晌,想到自己都很久沒吃過壽司,又才剛支月薪不久,偶一為之當是獎勵自己,並不過分吧。順便也可以買給阿駿吃,令他高興一下。
佩珊走進壽司店裡,店家不大,但裝修很光鮮亮麗,這種新式的自助壽司外賣店她之前早有所聞,今次也是第一次來。店員說著半吊子的日文歡迎辭「喫晒媽些」。她平素有追看日劇,即使不懂日文也聽得出來。沒關係,反正是吃壽司不是吃店員。她走到存放壽司的開放式凍櫃前看看有甚麼壽司可供購買。不同的盤子上盛著多款獨立包裝好的單件壽司,都是常見的低價種類:三文魚、魷魚、八爪魚、鱆紅魚、蝦壽司、玉子、青瓜卷;也有阿駿喜歡吃的飛魚子軍艦及吞拿魚等,給客人用透明外賣膠盒作自由配搭。亦有一盒盒早包裝好的壽司套餐,內有多款不同的壽司,款色都是木盤上的單件壽司,準備了多種不同數量的套餐,可能是想客人不用費神自選,按食量和喜好方便購 買,相當體貼。特別是有「選擇困難」的客人一定很高興。 佩珊下意識地看一看價錢牌──「單件壽司$3」,想不到這麼便宜,她也看看貼在12件裝盒裝壽司的價錢標籤──「特價壽司$28」,原價是$30的。還有特價,真好。店員此時好像看穿她的想法一樣,面帶親切的笑容說:「是啊,因為快關店了,所以所有壽司都以特價發售,隨便選購。」
佩珊快速地掃視了櫃內餘下的盒裝壽司,雖然色澤變得暗啞,賣相不算很好,始終放了一整天吧。但以這種價錢來說,已經很不錯,至少令她有食欲。她經過一輪精挑細選後,買了十二件和十八件裝的壽司各一。因為這種配盒是可以吃到最多款壽司而且平均價錢最超值,最重要是有阿駿最喜歡吃的壽司。她為自己擁有賢妻良母般的精打細算感到滿意。
「多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中年女店員微微鞠了個躬。但那是鞠躬還是點頭?佩珊分不清楚,連模仿日本人的禮貌動作都是那樣半吊子,算了吧,一分錢一分貨,沒關係。
佩珊提著壽司喜孜孜地回家。她甫一回家,便見阿駿睡在床上。她搖醒了他,問為甚麼今天這樣早就下班?阿駿的職業是隨車的搬運工人,今天最後兩單工作剛巧因客人那邊不方便改期了,所以提早下班。橫豎無事可做,便回家休息。阿駿的工作需要很大的體力勞動,於是一回到家躺在床上便立即睡著了。
「老公你吃了飯沒有?」佩珊邊說邊脫下上班的衣服,換上家中穿的舒適衣服。 「當然未吃,我很肚餓,妳等等我,我立即換衣服和妳到旺角吃飯。」「不用啊,你今天走運,我買了壽司回來,本來打算等你回來才吃,現在可以立即享用。」「真的?太好了。」阿駿都三十歲了,表情仍像一個小朋友,佩珊可能就是喜歡他這份單純和天真。 「你快點去洗個臉,我來做準備。」說著親了阿駿的嘴一下。當阿駿從洗手間出來,便看見摺檯上放了兩大盒壽司,佩珊不喜歡浪費,所以沒取壽司店提供的即棄竹筷,而會用的是家裡的筷子。「哇!不得了。」阿駿神情興奮,眼神閃亮。「快吃吧,你今天辛苦了,這是獎勵你的。」
他們吃得很快,一件接一件,不一會就把壽司全吃光了。不知道是否太久沒吃過壽司,他倆覺得雖然是欠缺鮮味的廉價外賣壽司,可是味道算很不錯。以後除了外出用餐和吃便利店食品外,終於多了個選擇。外出用餐大昂貴了,兩個人要花上近百元,味道多數不好。佩珊跟阿駿拍拖,因為家人反對,於是與阿駿逕自搬走,租住這個小單位。小小百五呎面積,租金竟然要四千五百元,呎租金與千萬的豪宅比實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年下來,租約死約期已過,業主還將租金加至五千五百元,弄得佩珊跟阿駿的財政更緊絀了。他倆的薪金不高,每月繳了租金、雜費及雙方父母的家用後,其他用來作日用伙食和交通費,餘下不多的錢只足夠這對小戀人在假日時外出看幾場電影,買少許衣服首飾或玩意。過著被逼節儉的生活,亦逃不過淪為「月光族」──即是每月均將錢用光,沒有半個錢剩下。以年輕人來說,他們覺得自己能夠不負債,已經十分好了。皆因眼見時下的人和身邊很多朋友,都因為理財不善,亂用信用卡和貸款先用了未來錢,弄得一身債務。
佩珊和阿駿都有信用卡,但前車可鑒,他們約定只限於用來分期購買日用必需品、電器或家具。可是即使節衣縮食,經濟依然拮据。隨著整體物價暴脹,支出越來越高,收入慢慢追不上,他們因此難以儲蓄。而對於將來,他們迷茫又恐懼。人人都說戀愛之後就是結婚,婚後就要生兒育女。不過以今日的社會現況,他們這種環境,好像不適合生育。於是從來沒有想過生育之事,日子可謂渾渾噩噩地有一日過一日,戀愛,但求開心就好,恰如一段看不到出路的旅程。
「好美味,好久沒吃過壽司了。」佩珊胃口較小,所以阿駿吃得較多,他摸摸微脹的肚皮,一臉滿足。「下次再買來吃吧。」佩珊熟練地收拾好殘局,之後主動依偎在阿駿的懷中,嬌聲地暗示:「老公,我們很久沒愛愛了。」 阿駿一臉倦容:「啊……老婆,我今天真的很倦,明天一早就要上班。」「那沒辦法了。」佩珊雖然笑著說,卻難掩她的失望。 「對不起。」阿駿感到歉疚。 佩珊反過來安慰他:「不要緊,工作要緊。今天公司很忙,我其實也很累,大家早點休息吧。」
阿駿果真很累,佩珊洗澡後已經呼呼大睡,她吹乾頭髮後也就寢。
那一晚,佩珊做了一個夢。
佩珊在夢中身處產房,穿著產婦袍躺在分娩椅上,圍著身邊的醫生和護士均看不清樣子,唯一能看得清樣子的是阿駿。他身穿蒼藍色的全套無菌服,戴上外科口罩,即使只露出眼睛,她也必定會認出他,不會錯。他在身邊緊握著自己的手,沒有說話,眼神看上去好像十分憂心。醫生和護士雖然在忙,但卻一點細微的聲音都沒有,即使醫生與護士間明顯在對談,她只看見那些被口罩覆著的雙唇在動,整個場景好像電視被按上靜音功能一樣。突然佩珊的下體傳來一陣劇痛,她感受到陰戶正被要出來的東西強行撐開,因而撕裂。她忍不住痛楚大聲叫喊,奇怪的是她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叫聲,還有間隔其中的急促的呼吸聲。
佩珊在劇痛中意識依然清醒,她清楚感受到那東西被收縮的陰道擠出了三分一左右,肯定是嬰兒吧,她因為角度的關係看不到嬰兒的頭,痛楚沒有間斷,忽然她聽到一把小童的聲音說:「媽媽……媽媽……不要殺了我。」此刻夢中的她被一陣痛弄得昏迷過去。
夢到這裡就完了,因為佩珊現實的身軀驚醒了。她滿頭大汗,衣衫濕了一大半,胸口因急促呼吸而上下起伏。她猶有餘悸,這是多詭異的夢啊,心想可能是潛在恐懼做成。她望望床邊的鐘,已經七時四十五分,要起床準備出門了。阿駿早就不在身邊,他應該出了門。
這日佩珊不太精神,可能因為睡得不好,她時不時想起昨晚的夢,總疑著好像有甚麼不妥。就這樣神不守舍地工作,並經常取錯貨品給客人,被經理和客人罵了幾遍。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班,她的精神一直繃緊,早就累得很。下班的時間與昨日差不多地晚,她午飯沒甚麼胃口吃,於是現在就餓得要命,回家又經過「新鮮壽司」想起壽司的味道,這次她就好像習慣了般,毫不猶疑買了三盒大的特價壽司回家。有一點她曾覺得些奇怪,今天的特價壽司看起來好像變得新鮮了,不過只是閃過了念頭,並沒深究下去。阿駿仍未下班,她一個人看著電視就吃了一半壽司,另一半就放在雪櫃裡,並貼了便條提示阿駿預留了壽司。
佩珊吃飽後,彷彿倍感舒適地躺在床上,腦袋放空地看著電視。電視播著較早前的時事節目。內容講台灣的餿水油事件越鬧越嚴重,被揭使用了黑心油品的食品企業多達數百家,中招名單當中不少更是信譽昭著的知名公司。香港也十分戲劇地被捲進食物安全風暴之中,因為台灣的「強冠」用來加工成黑心食油的原材料廢油,正是從香港的「金寶運」購入。涉事的問題食油至少數百噸,受影響的食品種類極之廣泛,堪稱是無孔不入。中國大陸是餿水油這種黑心產品的鼻祖,名叫「地溝油」。節目也帶出香港因日益依賴從大陸入口食材所造成的食安問題。
這些時事節目的內容,對日常不理政治的佩珊來說,實在過於艱深。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突然,佩珊被阿駿弄醒。他極之熱情地求歡,她也順從地配合,不過當她說今天是危險期,必須用避孕套的時候。只是阿駿好像聽不見一樣,沒有理會她,逕自進入佩珊早已濕透的體內,她立時被快感充塞每吋神經,沒辦法再堅持要阿駿做安全措施。說來今日阿駿好像突別勇猛,接近瘋狂的激烈衝刺,弄得佩珊的高潮一浪接一浪,來了共三次之多。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直至阿駿下半身的抽動越來越急了,佩珊感到這是他要來了的訊號,立即提醒他「不要在裡面……」詎料話未說完,就感到子宮被填的滿滿。她感覺到阿駿射了很多。他拔出來的時候,精液更如泉湧一樣流出來,濕了床單一大灘。
阿駿完事後就睡昏過去,佩珊雖然內心抱怨,在清理的時候看見檯上空空的壽司盒,之後也擁抱著他睡去。那晚她睡得很香甜,一覺睡到大清早。翌日,佩珊請了病假,到婦科診所看診,向醫生說明了情況,領了事後丸和避孕丸。
之後每天,佩珊下班經過「新鮮壽司」,會很自然地買三盒大壽司回家,她會跟阿駿半分。個多月來,阿駿的性慾不知怎地變得十分旺盛,一反常態變得很主動向她求歡,甚至比起初相戀的時候更激情和熱切。每一次阿駿都不願做預防措施,而且在體內射精,幸好她早有準備。可是後來佩珊的肚子慢慢隆了起來,因為她有按時服避孕丸,所以認為只是單純地胖了。她胃口更變得很大,時常感到飢餓,特別想吃生。每晚下班後由原來買三盒大壽司改變買四盒,而阿駿的性慾需求,跟他和佩珊的食慾同步增加,一晚親密兩三次。而食量方面,後來漸漸要買五盒壽司才能滿足。
直到兩個月後,佩珊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妥了,她的肚皮明顯地鼓脹了,也感覺到裡頭有生命的跡象。她覺得自己好像意外懷孕了,懷疑是阿駿頻密地體內射精突破了避孕藥的預防。她跟阿駿說這個消息時,想不到阿駿竟然對自己 可能當爸爸這個消息表現得非常高興。但佩珊並不是這樣想,以她和阿駿的經濟環境並不容許養育小孩。一時之間,雖然還未肯定佩珊是否已懷孕,但討論點已經變成了生下來還是墮胎。最後爭論並沒有結果,結論是先去驗孕肯定了結果才算。
翌日,佩珊偕同阿駿到婦科診所驗孕,結果是呈陰性,她並沒有懷孕。她鬆了一口氣,阿駿就顯得很失落。但那個日益脹大的肚子到底是如何解釋?醫生聽佩珊說一些症狀後,說她有可能是患了消化不良,而這有可能是感染了寄生蟲所致,若果真的有,多數是蛔蟲,必須檢驗大便才能知道。醫生開了點幫助消化的藥,並給了她一個用來裝糞便樣本的小膠瓶,她第二天便把樣本交回診所。因為檢驗工序會交給外部的化驗所,需等三星期才有結果。
這段期間阿駿經常很晚才回家,有一晚,家裡只有佩珊一人。她的子宮突然劇烈收縮,陰道好像被甚麼充塞著,而且有擠出來的跡象。她痛得死去活在,連大聲呼喊的氣力都沒有。她無力地躺在地上,發現雙腳屈彎的姿勢稍微緩減了痛楚。接著她很想把那不明的東西用力拉出來。她模仿著孕婦生產時的呼吸在用力方法,很快就感受到一條又粗又長的白色蟲型物體,從佩珊的陰道伸了出來,嚇得她只管驚聲尖叫。同時由於這條白蟲的外表是一節節的硬殻,她的下體就這樣被「白蟲」撐得撕裂了,坐在的位置已瞬間變成一灘血泊。白蟲終端部份有兩粒圓圓如眼睛一樣的黑點,似是有生命和意識般,緩慢地彎起軀體,用那兩顆黑點對著她的臉。
佩珊已經被痛楚和眼前的景象折磨得不懂反應,此際恍如聽到那把出現在生產怪夢中的聲音,叫著「媽媽……媽媽……不要殺掉我!」,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看見這條白蟲裂開一個滿佈尖牙的血盤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