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攝影器材坐地鐵去旺角。車廂內人山人海,但四周的人卻操普通話,他們的裝扮也有異於香港人。事實上,我對國語並不陌生,我在台灣念大學,可以跟當地人對答如流,但不擅長台語,也不懂原住民的族語。當四周的人講起台語,或跟原住民交談,便如墜五里霧中,提醒我是來自異地的外國人。但正因為曾在異鄉為異客,才覺滿城大陸客的普通話刺耳,為何我畢業回鄉,卻彷如進入了另一個陌生的國家?
屢次回港探親,屢次都發現香港改變了,變得面目全非。從前常和父親光顧的餐廳結業了,昔日通宵留連的華懋戲院不見了,中學殺校,店鋪搬遷,維港已在填海工程內煙沒,到處也是工地,四周都有工程,無數的鋼筋和吊臂車騰空而起,舉頭仰望,更感猙獰。據說歷代從海外回流回港的人,看見生長的家鄉把舊房子建築折光,哀訴沒有了歸屬感。但我想不到會看見家鄉赤化,看見共產黨消滅粵語和繁體字,輸入大陸人去取代香港人,如它摧毀西藏的文化。
我也想不到會看見一大堆香港人撲去當奴才。有民主黨的蔡耀昌提倡修訂《種族歧視條例》,出賣香港人的權利;有主流傳媒服膺於權貴的淫威之下,自我審查;還有一簽多行,大批大陸自由行南下,造成滿街的藥房金鋪,租金飆升,迫走老店小鋪,唯利是圖的業主不是共犯嗎?那些去簽名支持反佔中運動的人,響應建制派動員的人,是無知還是無恥?中產都在搜掠最後的利益準備移民,留下跑不掉的低下層和年青人受苦。我問叔叔那些人不會想到他們的父母,上世紀以極大的決心,冒死逃離共產黨的魔掌,由大陸遷居香港,犧牲自己,讓他們在自由的環境下安居置業,豐衣足食嗎?如今卻忍心毀掉下一代人?他的回答讓我暗暗驚心:「他們會說,當年父母遠走他鄉,如今他們移民外國,正是家族遺傳。」
我一直在拍攝台灣和香港的遊行活動。8月10日,數十名市民在旺角西洋菜南街行人專用區,發起「本土公民:公民追數日遊行」,呼籲政府兌現承諾,削減自由行數量。我拍到其中一名年輕人展開港英旗,低頭望著它,似在懷緬港英年代,那時候法治廉潔,社會安定。我也拍到他們揮舞港英旗,在藥房前蹲下,模仿陸客當街大便的醜態,引來暴漢挑釁和滿街陸客圍觀。拍到在香港人、大陸人和警察眼中,那股深深的仇恨。
那一刻,我意識到香港人和大陸人已經結下深仇大恨,不共戴天。那是國仇家恨,深入骨髓,藏在心裡,影響一整代人。這也是我的時代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