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新加坡，不是看李光耀萬人空巷的國葬禮，而是一名反叛的十六歳少年。他自拍短片，滔滔不絕批評李光耀，嘻笑怒罵，有根有據，該 YouTube 留言板卻充滿謾罵之聲，不少聲稱會向警察舉報，向少年的家長投訴，教人心寒，令我更瞭解他的忿怒。

不久，至少二十名警察上門拘捕，少年被控在影片嘲諷李光耀不得安息，有可能傷害新加坡人的感情，根據當地刑事條例第298條，任何人發表言論去中傷他人之宗教或發表種族仇恨言論，可被判監三年及罰款。其餘兩項控罪，分別是傷害新加坡基督徒的感受，和上載一張李光耀和戴卓爾夫人性交的電腦改圖，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此令人髮指的慘案，比不上新聞底下的留言荒謬，一堆奴才留言，或嘲諷或狠批，向李光耀歌功頌德，對少年一沉百踩，我還是首次目睹奴隷的英文，像閱讀英文版的《納喊》，中人欲嘔。

麻木不仁才是萬惡根源。魯迅在短篇小說《祝福》描寫過一個麻木不仁的社會，理面的人若無其事地施暴行兇，對身邊的慘劇視而不見，仍理所當然地活著。故事描述在魯鎮一戶大宅要換女工，做中人的衛老婆子介紹鄉下的鄰居祥林嫂入宅，不久串謀她的婆婆，綁架祥林嫂回山上衛村，侵吞了她全部工錢，順手許配給別人，再敲一筆禮金。迫婚過程暴力，林祥嫂被綁起來塞入花轎，她一路嚎哭，三個男人拉她出轎時，已經哭啞了喉嚨，再強捉她拜天地，她極力掙扎，不小心一頭撞在香案上，血流不止，旁邊的人繼續抬她入新房，讓新郎洞房。如今我們看來，跟集體強姦無疑。

這件慘絕人寰的事，故事裡衛老婆子若無其事地告訴主人四嬸，說祥林嫂「交了好運」，按她的邏輯，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丈夫有力氣打工，有房子住，還不是交了好運？在她心裡，大概不認為自己出賣他人吧？四嫂也若無其事地聆聽。

接下來祥林嫂喪夫喪子，家破人亡，大伯馬上趕她出屋，走頭無路返回大宅打工，因為憶子成狂，漸漸神志不清，終日向旁人述說目睹兒子被狼吃掉的慘況。主人四叔只嫌她敗懷風俗，四嬸嫌她手腳不及從前，鎮上的人起初連群結隊跑來趁熱鬧，咀嚼和賞鑒她的悲劇，後來聽厭了，就唾棄和討厭她，「笑影又尖又冷」。人欠缺是非觀和道德價值，就跟禽獸無異，可以猜測魯迅的絕望和無助，當社會荒謬到極點，普遍的人民愚味到極點，無恥地苟活著，還能奢望他們了解民主、人權和真善美嗎？

少年批評李光耀是可怕獨裁者，欺騙世界新加坡擁有民主，其實人民非常懼怕，卻不敢宣之於口。他講對了一半，新加坡更懼怕人民，李光耀逝世當日，內政部宣布無限禁止市民在芳林公園示威集會，該處是唯一合法集會地方。政府恐怕多此一舉，因為國民既愚且奴，樂於活在專制管治下。

穹蒼之下擁有自由意志的靈魂，在如流星般的人生，光芒四射，千古浪漫。五濁惡世，仁者稀罕，愚味者眾，俗不可耐，面目可憎，更顯仁者的光彩。無數人民在雨中哭別偉大領袖，統統面目模糊，不及那名少年菱角分明，頑皮地向李顯龍豎出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