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惜字如金」用以形容某人沈默寡言,或形容文人在寫作時用字精煉,視每個字如金銀般珍而重之。但原來在明清兩代,「惜字」還有另一個有趣意思,是一種流行於當時社會的風俗。在九龍寨城公園有一座「敬惜字紙亭」,正是這舊風俗殘留在香港的一處小痕跡。
九龍寨城公園最吸引目光的,莫過於被列為法定古蹟的前九龍寨城衙門和南門遺跡。而就在這兩個遺跡不遠處的一座小土丘上,便是敬惜字紙亭的所在地。這座於公園修建時,即1990年代才興建的捲棚方亭,並不算什麼歷史建築,貌似和其他園內現代建成的亭台樓閣般,只是為了重塑一派清代江南庭院景致而建。只不過,當登上土丘走進亭裡,便會發現亭內不祇懸掛著刻有「敬惜字紙亭」的橫匾,地上還豎立著一塊石碑,碑上銅片刻有一篇名為《敬惜字紙銘》的銘文。(1)究竟內容是什麼?又是誰撰寫的呢?
銘文是在咸豐九年(1859年),由坐鎮九龍寨城的大鵬協副將張玉堂所寫。張玉堂戰功彪炳,曾奉林則徐之命駐守官涌炮台與英軍血拼,亦成功收復一度落入天地會羅亞添手中的九龍寨城。他雖為一員猛將,亦是一名能文之士,善書法亦愛惜字紙。(2)
惜字紙,又簡稱惜字,是一種始於十五世紀明代中葉的文人風俗。當時文士間流行一批以文昌帝降乩而寫成的善書,這些善書勸導志在中舉的文人應廣修善行,除了救急扶危,修橋補路,還應愛惜寫有文字的紙張,不可胡亂棄置。(3)文昌帝君陰騭文《丹桂籍》便直教世人「勿棄字紙」,而顏延表所著的《丹桂籍注案》亦進一步闡述:「自倉頡作書,闡天地之靈秘而文章流遍宇宙…為上天所珍惜,人君子不可不深加敬畏者也。」
因此自明代中葉至清代,文人普遍認為寫有文字的紙張,皆應受到尊重而不能隨便拋棄。當在街上看到被遺棄的字紙,理應檢拾起來並以清水抹去污垢,然後用乾淨布袋將字紙收起,擇日放進爐中焚化後,再將紙灰灑進江河大海。這種風俗在清代境內各處,更衍生出慈善機構「惜字會」,負責籌募大眾捐款以聘請工人專門收買和處理廢棄字紙,和興建惜字爐以作焚化字紙之用。(4)
張玉堂進駐九龍寨城後,於咸豐九年捐出自己的俸祿,以興建「敬惜字紙處」作為收集和焚化字紙的場所,同時亦僱人負責檢拾九龍寨城內外一帶被棄字紙,和處理字紙焚化後的灰燼。昔日敬惜字紙處是一座簡單的一進三開間建築,由於外形與亭類近,因而被稱為敬惜字紙亭,或簡稱惜字亭。當惜字亭建成後,相傳張玉堂以指沾墨寫成《敬惜字紙銘》,以紀述建亭之緣起。(5)
今日九龍寨城公園內的敬惜字紙亭,正是舊日敬惜字紙處的所在位置。原建築和《敬惜字紙銘》原文稿早已不復存在,但遊人仍能透過閱讀亭內後人復刻的銘文,一窺往昔敬惜字紙的傳統風俗。在我們這個已甚少執筆書寫,刪除文字亦只需按幾下「取消」鍵的年代,惜字是否越來越難以理解和想像呢?
(1)《敬惜字紙銘》 張玉堂:文帝教人,敬惜字紙,陰騭文中,力闡厥美,自古名賢,惜者凡幾 ? 食報榮身,實膺福祉,桂籍一書,彰彰可紀。乃有愚夫,任其拋棄,或拭灰塵,或包餅餌,或糊窗欞,或置床笫,甚至污穢,殘踏踐履,疾病災殃,其應甚邇。余本書生,投筆而起,雖云荒經,時還讀史,從仕卅年,謬膺重寄,敬字築爐,隨處悉備。玆任九龍,倍深克己,地遍夷樓,如履虎尾,篤敬可行,聞諸天子,單騎赴盟,艱險不避。六載從公,冰淵自矢,戎政餘閒,偶遊村里,見字多遺,行行欲止,拾歸焚之,願稍慰矣。惟是四方,街衢巷市,撿拾需人,必求專理,披閱輿圖,有地尺咫,築鋪捐廉,義學鄰比,龍泰為名,賃租積累,撿字僱工,費出於此。督造雙爐,在寨城裏,外建一亭,重廊迥倚,石柱雕簷,匠作豈侈,工人攜籃,往來迤邐,土掩沙藏,業殘破毀,撿拾勿遺,須惜寸晷。浣之香湯,曬之淨幾,付之靈煙,歸之海涘, 工如怠乎?吾則更爾,亭爐已成,私心竊喜,嵌壁大書,揮之以指。
咸豐九年歲次己未仲秋,署大鵬協副將張玉堂指書
(2)《九龍與宋季史料》 饒宗頤 P.92
(3)《施善與教化-明清的慈善組織》梁其姿 P.176
(4)《施善與教化-明清的慈善組織》梁其姿 P.172-173
(5)《九龍城寨簡史》 魯金 P.87-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