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合

熔合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不幸)

牆上的掛鐘時針指著五點。慵懶的阿熙從睡床中爬起,右手胡亂地搜索著虛空,在模糊的視線中尋找狂響的鬧鐘,按熄。時為下晝五點鐘。春分剛過,晝夜平分,五點多的下午天色已漸見灰藍。阿熙趕緊刷牙更衣,雙腳胡亂穿上一對擺放最近的波鞋就衝出門口。今晚還得趕劇組的新劇,拍攝地點在西貢的郊外。為節省時間起見,整隊劇組不在錄影廠出發,改為在擬定地點會合。

剛起床的阿熙饑腸轆轆,心想反正拍外景有飯盒供應,到時一併解決。刻下反倒是準時要緊,因為劇集導演的脾氣,不只是一般的臭而已。大導發火,非同小可。阿熙二話不說,當下在路口截了架的士,也管不了車廂有陣嘔吐物的異味,立即令司機直奔西貢。一路上電話響個不停,

身為編劇的阿熙,原為大學傳播系的畢業生,讀大學期間一心成為新聞主播。然而阿熙有兩種天生不能克服的缺陷︰一則其貌不揚,二則語帶鄉音,自然與主播無緣。阿熙自問在同輩之間成績不俗,眼見同系樣貌稍為出眾的同學有獲邀試鏡的機會,自然心有戚戚。

新聞主播夢碎,阿熙只好將志向轉到編劇方面。阿熙自忖主播夢碎乃係由於先天條件不足,因此對弱勢的人有著同病相憐之感,進而沉迷於平等學說,甚麼文學理論馬克思主義皆琅琅上口。

畢業後,阿熙如願以償,進入本城某大電視台成為編劇,從新人起一直做了幾年,做到嶄露頭角。雖然阿熙說話依然口齒不清,對著一眾大牌明星,還得靠同僚三舌不爛之舌幫忙擺平,但阿熙的才思,倒是很得上司歡心。

在社會普遍認為讀書所學不值半文錢的年代,阿熙出奇地發現,自己平時讀的一大堆拉拉雜雜的文化理論,居然在這個以通俗兼保守為名的大台有用武之地。阿熙思想的頻率,與上頭老闆的思考電波,屬於同一條頻道。在這個包容大愛泛濫成災,胡亂指控他人歧視就可以撈一口飯吃的年代,阿熙可算是躬逢其會,如魚得水。當然,其他編導也並非寫不出這些東西,但行貨交稿之作,跟阿熙的稿一比,高下立見。新聞組那邊聞說阿熙的文才,甚至曾要求借調阿熙製作相關議題的新聞節目。

對於阿熙而言,真相為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真相包裝得大眾化、簡明、易消化、入屋、看似中立理性、順勢譴責暴力,就是收視保證。阿熙或許不知道的是,其實就算電視播出的是《魚樂無窮》,收視也不會相差太遠。

這時,的士已到達拍攝地點的村口。由於前面是掘頭路,的士司機拒絕駛進,阿熙只好在村口下車。要到拍攝地點的海灘,仍然需要走一段路。只見海灘邊燈光已大亮,劇組上至導演,下至化妝師,全都忙得不可開交,當然大牌明星們依然姍姍來遲。導演見得阿熙,即大聲喝令他立即埋位跟已到的演員們對稿。

這齣劇集講的,依然是阿熙的拿手主題。這場戲係講述主角父親當年偷渡南來,在西貢石灘上岸的故事。阿熙想出了安排主角父親為偷渡移民的角色,和後來持單程證來港的街坊作對照,說明這個城巿是個移民城巿,無分先後。這種編排手法,深得導演讚賞。阿熙就是有這方面的才華。

拍攝中途,阿熙人有三急,走到樹林陰翳的山邊小解。倏地背後一條黑影捂住阿熙的咀巴,阿熙感到背後一陣疼痛,隨即昏了過去。

當阿熙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全身被捆綁,身處在船上,船旁邊堆滿一堆堆木材。阿熙掙扎著坐起,只見岸邊燈光成了一絲微弱的點。阿熙的消失,似乎並沒有為岸上的電視台劇組帶來任何一點騷動,甚至他們連阿熙的消失這個事實都未發現。

只見一名男子從船艙走出,披著一件深黑色外套,臉上帶著墨鏡,嘴上叼著煙。由於燈光昏暗的關係,阿熙無法看清男子的外貌。由於離岸甚遠,也不怕阿熙呼救,因此並沒有將毛巾往他口裡塞。

「你是甚麼人?為甚麼要綁我上船?你求財的話倒是徒勞。我家裡沒錢。」

「我不是要你的錢。我要的,是你親身去演繹一次,你心中相信的真理。」

「不明白。」

「我即管告訴你。這條船,是裝著偷渡者砍伐沉香木的走私漁船。你知道『香港』這名字怎麼來的嗎?就是這些沉香木。趁著偷渡客上岸砍樹,我偷偷把纜解了,駛出海。聽聞你編的劇,主題是包容大愛,我想請你示範一下怎樣進行融合,僅此而已,順道預祝你編的劇能取得好收視。」

「你識我?」

「這個年代,上網 google 一下有幾難?」

「整個劇組那麼多人,為何要揀我?不選那些明星?」

「世上最危險之事,莫過於一知半解。你正是一知半解大發議論者。明星不同,他們多數沒有腦。無腦人講的謊言不可怕,能為謊言包上一層糖衣的人,才最可怕。」

說著黑衣男人拿出手銬,將手銬固定在漁船欄杆上,並將阿熙身上的繩索鬆開,將毛巾塞進阿熙的口裡。

只見漁船掉頭,回航向岸。泊的岸自然不是劇組那邊的沙灘,而是偷渡客最初棄舟登岸的地點。只見岸上零零星星有些人影,顯然是伐木以後找不著漁船氣得直蹬腳的偷渡客們。

就在船將要靠岸前,黑衣男子縱身跳進水中,在夜幕下消失無蹤。憤怒的偷渡客急不及待登上船艙,只見阿熙被縛在漁船欄杆上,口中依然嗚嗚聲呼喊不斷。驀地一聲割肉裂膚的聲音過後,海面又回復平靜。

阿熙的屍首沒有立即被尋獲。也不知是過了若干年或月之後,警方在山澗樹林中發現具被鐵鏈綁著全身,屍身嚴重腐爛的屍體。

「要熔合,還真不容易啊。」黑衣人呷著咖啡,手執報紙,一邊對著兄弟會的伙伴們說道。「還以為那幫偷渡客,會將他和沉香木熔為一體呢。」


(圖片來源:Jens Schott Knudsen via 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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